徐奶奶沉浸在回忆里良久，叶蓁蓁和刘锦就静静地陪在老人家身边。
    “他……”徐奶奶只说了一个字，发现自己竟然失了声。
    叶蓁蓁给她抚着后背顺气，“前辈已经找到，明日就会有专人送烈士荣归故里。”
    未曾谋面，却深受其恩。
    这些用血肉之躯筑起的万里长城，守护了千千万万的国民。
    “好，”徐奶奶挥了挥手让他们放心离开，“明日我亲自接他回家。”
    叶蓁蓁和刘景确实还需要去寻人，出来之后叶蓁蓁心里莫名起了一股慌乱。
    “阿景，你有没有觉得徐奶奶过于平静了些？”
    入心爱了一生的人，日日坐在村口等待期盼的人，得到消息的时候怎么能做到这么平静？
    平静的海面只是表象，底下实则早已暗流涌动，只有潜入过海底的人，才会体会到底下有多动荡窒息。
    刘景的胸口隐隐作疼，似乎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
    刘景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痛，面上神情如常，“应该是她老人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听刘景这么一说叶蓁蓁也觉得很有道理，她不再深揪，和刘景奔波找过秦四他们之后，又返回来大队找了刘支书一行人。
    第二天徐奶奶早早就起来梳洗穿戴整齐，可当手触及脸上褶皱之时，她才恍然惊醒，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惊慌无措。
    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
    可如今她已鬓满霜，纵使相逢应不识。
    他们都是孤身一人，相识相爱相知到一起。
    心心念念的只不过是想有一个安稳的家，家里有爱人，一生二人三餐四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而已。
    可这些在在烽火战乱年间，国家危难之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又奢侈异常。
    她理解且支持了他的志向，但最终还是无法释怀，山河早已无恙，可她的少年郎却永远被留在了青春勃发的年岁，而她却垂垂老矣。
    造化弄人，物是人非……
    徐奶奶掩面啜泣，可她也只敢低声哭泣，怕她哭得太厉害的话，等会见到他会不会又被他笑话再哭眼睛就要睁不开了。
    徐奶奶擦干眼泪，又重新洗过脸，弓着腰身慢慢走到院门。
    以为她出来已经够早了，没想到刚拐出路口，就遇到了叶蓁蓁和刘景二人。
    “怎么起得这么早？你月份大了就不要操心旁的事情那么多了。”
    叶蓁蓁还未开口，徐奶奶倒面色如常地关心起她来了。
    叶蓁蓁心下一松，看来应该如昨日刘景所说的一样。
    “天热睡不着，正好出来陪您去村口树头底下凉快凉快。”
    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去村口的真正原因，刘景要去扶徐奶奶，被她侧过手臂让开了。
    “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你扶好你媳妇儿就行。”
    他们到了村口没多久，老支书和黄茂才，甚至村里平时不怎么出动的族老都来了。
    很多听闻了此事的人也都过来等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现场却难得的静默无声。
    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两辆军车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越来越近了，叶蓁蓁感觉到徐奶奶的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全然没了之前的镇定自若。
    徐奶奶想要抬手再整理一下仪容，却发现自己的手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哑着声音问身旁的叶蓁蓁。
    “蓁丫头，你看看徐奶奶的发髻有没有乱？脸上的褶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叶蓁蓁听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的往事又浮现脑中。
    前世后来的那几年，她也时常看到刘景对着镜子发呆，那时她还不明白，这一刻她忽然就懂了。
    眼眶酸涩得厉害，叶蓁蓁却努力扬起嘴角笑着答：“不会，徐奶奶永远这么好看。”
    徐奶奶心安了，颤抖的双手知觉似乎也回来了。
    汽车停稳，车门打开，里边的人露出了真容。
    叶蓁蓁认出为首的人是江县长，他手中捧着一个盖了布的四方盒子。
    徐奶奶扑到盒子前，伸手抚了上去：“四十八年，整整四十八了，青山你终于回家了。”
    徐奶奶的声音哽咽到极致，四周一片压抑的哭声。
    老支书红着眼眶伸手接了过来：“青山小叔，晚辈接您回家了。”
    其余人跟着重复了老支书的这一声，刘青山辈分大，村里如今这些老辈的人都得尊称他一声小叔。
    江县长将革命烈士证明书交到徐奶奶手里，握着她的手传达和关怀了一些话语。
    “刘青山革命先烈参与武装起义时，为了掩护同志撤退不幸被抓获，被迫害折磨致死……”
    江县长停顿了一会，才能接着说下去：“请节哀……本该葬入烈士陵园的，但为了尊先烈生前曾口述过的意愿，我们今日将先烈的骨灰送回他的故乡交于您。”
    徐奶奶极力忍住情绪，平和地听人说完，还礼貌送别了他们。
    大队停了两日工，专门安排出时间处理烈士后事。
    徐奶奶提出停灵一日的要求，叶蓁蓁担心徐奶奶独自一人面对着前辈的骨灰会情绪崩溃，想要过来陪着她。
    老支书等也跟着劝，考虑到叶蓁蓁身子不便，还指了两个妇人让她们今晚陪同，但统统都被徐奶奶婉拒了。
    “几十年未见，我想单独跟他待一处说说话，你们都回吧。”
    徐奶奶态度十分坚决，众人只得尊重老人家的意愿。
    等众人都离开之后，徐奶奶紧闭了院门，蹒跚着步伐回了堂屋。
    去时堂堂八尺男儿，归来只一小方盒子。
    她一步一步走近那一方盒子，头枕在上边久久不言，无人处任由情绪宣泄，静谧无声的空间里只听到眼泪滴答掉落的声音。
    “青山，这些年我想过许多许多，甚至胡思乱想你离开也有怨我不能为你生育的原因？ ”
    “可你这样好，与你朝夕相处的四年间，你不曾跟我红过一次脸，又怎么可能会是因为赌气离开的呢？”
    结婚两年未有孕，去县城的医馆找了人瞧过才得知，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下了去子药？
    那一刻她觉得天旋地转，她从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上天为何要挑她来经历这诸多苦难？
    刘青山紧紧抱着绝望的徐姝儿，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轻声宽慰着：“我从小就是孤儿，没人言传身教过我如何当一个父亲？也许上天是怕我做不好，所以才没有将他送来而已。”
    “说实话多一个孩子我还真的未必能适应，姝儿我有你陪着就够了。”
    就因为是孤儿，他才应该更加渴望家人的吧。
    这个傻子，真是……让人 爱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