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茹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旁观了那个不受待见的小女孩，看着她淋着暴雨趟过整个泥泞的童年，醒来如涉越了大江大河一般疲惫。
    “媳妇儿你感觉好点了吗？”
    何婉茹坐了起来，刘敏赶紧给她将枕头垫在背后让她靠着舒服一些。
    何婉茹的眼睛很是酸疼，却努力睁开双眼回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刘敏很是心疼，揉了揉妻子的眼角：“在你男人面前不需要强撑着，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顶着呢。”
    大哥刘勤的姻亲是早早就定下的了，等到刘敏适龄的时候，他们已经回了村里，家里的情况给他说一门亲事很不容易。
    相看何家的时候，阿娘回来跟阿奶说过那家的情况之后，老人家那时其实是很犹豫的。
    八十元高彩礼倒还是其次，主要是那一家子的作风，日后定是会有糟心的时候，而且刘奶奶也担心他们的教养问题。
    可刘敏却说何婉茹和她母亲性格迥然，很是温良恭顺，进门之后肯定不会跟村里那些三天两头闹腾的妇人一样。
    后来娶亲前一天，何家又临时要加一百彩礼，跟他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肯定要把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本钱收回来，不能做亏本生意了。
    乔蓝儿一筹莫展，本以为二儿子的婚事也着落了，没想到还会节外生枝。
    刘敏更是蹲在墙角低着头不吭声，其实他之前跟阿奶保证何婉茹是个好姑娘的那些话，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她性格好。
    真正的原因是他怕祖母会不同意这一门亲事，相看的第一眼他就看上了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羞涩姑娘。
    入了心的人若不能娶进门来做枕边人，他刘敏怎么能甘心？
    可家里的情况刘敏心里清楚，八十块钱已经是把一大家子能凑的都给凑出来了，再加一百，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就在刘敏决定忍痛放手的时候，何婉茹竟然自己偷偷找过来，主动求着刘敏去跟她狮子大开口的父母退亲。
    世间怎么会这样傻的姑娘？
    她知不知道被男人直接上门退亲，往后她再难找到好婆家了？
    农村里这样的先例，大多是被蹉跎了年华，最后草草配了鳏夫之类的人。
    他原本还想着去跟何家商量，让他们先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先开口提，反正他的成分已经这样了，再差一点也无所谓，而姑娘家的名声要紧。
    没想到明明是那么怯弱羞涩的人，却敢瞒着家里作出这么大胆的行为，完全不顾自己的名声，只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那一刻刘敏的内心被深深触动，好不容易做下的决定仿佛也不那么坚定了。
    刘敏鼓起勇气抓住何婉茹的手：“你还没见过阿奶吧，我带你去见见她老人家。”
    他冲动地想拼最后一把，让睿智的阿奶见一见这个好到让人心疼的傻姑娘。
    何婉茹没想到她来劝人，还被人带到了家里身份最尊的长辈面前。
    她走了一路满身都是汗，破旧的鞋子更是被磨损得几乎没了底。
    刘敏的阿奶虽身有痼疾卧病在床，但她一身的雍容气度，让灰头土脸的何婉茹羞得不敢抬头直视一眼。
    没想到老人家却很温和，非但没有因为她家的蛮不讲理而迁怒她，反而还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之后刘奶奶再无旁的话，仅仅只是因为一面之缘，就让刘敏去当了她的老物件凑齐另外的一百元加价给了何家。
    何婉茹永远记得这句话，还有当时刘奶奶那个怜惜的眼神。
    夫妻俩忆起那些苦中夹杂着甜的往事，这些苦全都是何家人加注在她身上的，何婉茹贴着刘敏的手腕：“阿敏，我之前说的不是气话，我想得很清楚了。”
    刘敏摩挲着何婉茹的脸颊，声音暗哑应道：“好，本来就是我刘家的人，我们去跟阿娘阿奶商量，要不就将你改成刘姓吧。”
    乔蓝儿没意见，刘奶奶招了招手让何婉茹上前来。
    像八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刘奶奶摩挲着何婉茹的手臂：“你素来乖顺温婉，这是你的优点也是软肋，遇到懂得疼惜你的人自然会更加爱惜你，但若是……”
    刘奶奶没有把话点透，但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
    “骨肉相覆相生，可若是坏肉呢？”
    刘奶奶眼含欣慰地看着何婉茹继续说道：“孩子，你很勇敢，奶奶更能放心了。”
    酸涩的眼睛忍不住又泛起了泪光，“奶奶，阿茹已经找到了伞，再不惧怕暴雨，泥泞中已经开出了花朵，往后定会是万里晴空。”
    “说得好，奶奶亲自去给我孙媳儿改姓正名。”
    “蒲校长，”这时几个孩子喊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过来。
    叶蓁蓁担心何婉茹的情况，没有回隔壁院子，就在小房间里歇一会。
    听到声音大家都出来了，“蒲校长今晚就在家吃饭啊，”乔蓝儿招呼着蒲君斐。
    自从搬回老师宿舍之后，蒲君斐就很客气没再来家里吃过饭，没想到这一次竟爽快地笑着应下了。
    “今晚是要一起吃饭的，但我现在先确定另一件事先。”
    这时何婉茹也整理好仪容和刘敏一同从堂屋出来了，蒲君斐看到何婉茹双眼通红，仿佛受过重击一般的可怜。
    联想起了他早逝的女儿最后被疾病摧残的脆弱模样，心里跟着难受起来。
    今日大队里都传遍了何婉茹和娘家人的事情，他借住在大队那处空房子的那段时间，大多数都是过来这边吃饭的。
    蒲君斐不敢说百分百了解个透彻，但是窥一斑而见全豹，这一大家子兄友弟恭，上慈下孝，孩子教养得这么优秀，何婉茹不会是秉性不良之辈。
    跌入低谷的这些年，他见过的不堪伦理画面多了，更何况他能踏出泥潭，还是托了这家人的福呢。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希望他能有这份福分。
    “今日听人传言不知真假，冒昧过来确认一番？”
    “让蒲校长笑话了。”
    “哪里话，”蒲君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曾有个女儿，后来得病走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想厚着脸皮自讨个身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