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的旨意,是早在七八天前便传到临州的。
本来按照常理,诸如他王老爷这般区区一州府判司、六品官员的调动升迁,只需吏部行文再有皇帝朱批,或是皇帝口谕便可。
然出乎意料,皇帝居然还拟了一份便旨,措辞还颇为严谨正式,由那明德殿御前行走主事太监张谨专门跑了一趟。
这让他王老爷颇为头疼。
尽管也清楚,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要进京为官的悲惨命运,可本来还是打定着主意,能拖一天算一天,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呗。
要是拖字诀用得好,再隔三差五给皇帝去封折子,拍拍马屁表达一下忠君之情,说不定一晃眼又拖到明年了呢?
结果现在好了,皇帝不给机会啊,直接下圣旨了。
说实话,就想不明白了,在临州判司这个位置上一直待着,天高皇帝远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当个土皇帝,每天骑着自行车去府衙里走走,或是去凤鸣山下转悠转悠,小酒喝着,酱大骨啃着,这小日子它不香吗?
那丧尽天良的狗皇帝,为何就非得逼着老子去京城做官?
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来了,老子有什么经世济国之才,就认定老子可堪大用,可为社稷百姓做一番功业了?
这不瞎扯淡的事吗?
在京城做官,成天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朝堂之上又错综复杂,哪比得上在临州舒坦?
而更令人欲哭无泪的,旨意中,他王老爷进京之后,除了领当初早在晋爵蓝平县侯时便已定下的太子伴读,正五品上官职,居然还给加了一个吏部右侍郎的位置。
前世那些黑心资本家,都比不上景隆皇帝这般丧良心呐。
领一份微薄的薪俸,干着两份活,这活生生是对劳苦大众的盘剥压榨,关键,还无处控诉。
至于这太子伴读一职,也或多或少了解过,依照大康朝廷建制,算是太子府属官。
倒还真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具体职责,无非给赵太白那二球货当个小书童,鞍前马后屁颠屁颠跟着,陪着太子一起拉屎拉尿,陪着太子一起捉鸡撵狗。
却是需随时监察太子日常行为,督促太子精进学业,指正监督太子在协理朝政或生活中的过失之处。
若是太子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那是要受牵连论罪的!
至于那吏部右侍郎,自然无非是,协助尚书,做一些考核地方官员政绩,官员任免调动,或为朝廷举荐官员的事。
倒也向张谨这货打听过,皇帝之所以莫名其妙又给加了这么个官职,无非是因为前任右侍郎郑卓犯了大事,被长公主赵澜亲手送进了皇城典昭司大狱,导致这位置一直空着。
而这吏部侍郎,又乃是六部要职,责任重担,思来想去也只有最为合适,所以才只能让他兼任着。
这番说辞,王老爷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那郑卓的名字,当然也听过。
记得当初“知行合一”演说会时,就是这郑卓之子郑允,身为天下大儒李舍人的弟子,领着乌拉拉一大群稷下学宫弟子气势汹汹上前来兴师问罪,结果被赵澜那婆娘一耳光抽得怀疑人生。
只是这郑卓到底犯了什么事,张谨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笑而不语打死不说。
当然,这也只纯属于他王修八卦好奇。
毕竟,据他所知,那皇城典昭司可是相当于前世历史上,诸如粘杆处锦衣卫这般的恐怖存在,郑卓那是犯了天条吗?
而赵澜那婆娘,又根本就是开府建牙的公主,早已不插手朝廷政事,居然还能调动典昭司?手腕惊人呐!
可真正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
那狗皇帝是脑子有病吧?
谁不知道,那吏部向来属于右丞相曹牧统领掌管,虽说对朝廷局势以及文武百官几乎毫无了解,可用脚指头也想得到,这吏部从上到下,恐怕早已全是曹牧的人啊!
而跟从来都恨不得把老子大卸八块的吴正德,不仅是曹牧的得意门生,更是吏部左侍郎,以后本老爷的顶头上司!
老子若是去了吏部,羊入虎群,以后能有好日子过,狗皇帝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
而因为他王老爷即将进京为官已成定局,赵太白那二球货,自然也同样卸任了临州太守一职。
从腊月回京之后,与陈进程虎那两副颜色,就再没来过临州。
而新任临州太守,也早在三天前,便已到任,交接完一切事宜!
不是别人,正是那老不正经对天下诸国王城中的大小青楼都了如指掌的猥琐老头张渠,算是京官外调。
说实话,对这个成天只知道搂着美艳妇人疯狂打卡的老头来说,绝对算是天大的机遇。
毕竟已年过五十了,而礼部员外郎又本是闲散官职,无非在接待他国使臣时,做些跑跑腿的活,或者出使他国时当当使臣撑撑牌面,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也就算在这位置上熬到告老还乡了。
就连去年好不容易往上爬了一级,还是因为他王老爷平定南楚之乱,灭西诏宋吕,跟着沾光而已。
可眼下,若是能得一个外调的机会,在地方太守的任上熬上三四年,只要不出差错,再勉强拿出点政绩来,找个机会再回京城,可就大不一样了!
况且,对这老头来说,能外调为一地太守,本就属于晋升实权了。
当然这还是他王老爷,连续两封折子,在皇帝跟前为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毕竟,虽然只在临州判司的任上待了一年,可这临州的新政,终究倾注了他王老爷的太多心血。虽说接下来新任太守,只需要老老实实按照已经推出的各种变革新政实施下去,再过两年,临州自然大有一番景象……
可终究还是更希望,能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前来主政临州!
否则,要是朝廷派了个本就极力反对临州新政的老派官员来,大手一挥便直接废除以往他王老爷推出的各项政令,或者拒不执行,他王老爷的一切努力,也就功亏一篑了。
更何况,自己虽进京为官,可所有的产业,万通商行包括唐子聪那蒸汽机研究所,都尚且留在临州。
也得有个信得过的自己人照拂着。
而思来想去,张渠虽龌龊不正经了些,但绝对是个合适人选!
自此,这老头自然感恩戴德得很。
就昨天下午,还专程来了府上,送了厚礼,还将他几十年亲身实践刻苦钻研得来的,关于京城中各大青楼的一应情况,包括哪一家的姑娘最漂亮,哪一家的姑娘最销魂,哪一家的姑娘伺候人花样多,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当然还包括地址!
只是此时,虽说一想到从此以后,就要在皇帝眼皮子低下晃悠,看他那副臭脸色,脑袋就疼得厉害,可不知为何……
看着眼前早已准备妥当的车队阵容,从此就要离开临州,举家迁往京城,心中却也不由几分感伤唏嘘。
尽管如此,却也只能大手一挥,“出发!”
拖家带口的,又近三百里路颠簸。
苏晚晴几位女子,自然也纷纷坐上马车,当然随行前往的,除了他身为国公朝廷给配备的侍卫,还有朱妙语以及李乐瑶随嫁的那些丫鬟婆子之类。
十多辆车马,倒是浩浩荡荡。
车队终于在满大街临州百姓或唏嘘议论或依依不舍叹息声的送别中,离开了临州城,驶上了官道。
可没想到,才刚继续行进不到半个时辰,车队却又突然停下。
与苏晚晴坐在他那辆朝廷钦赐的三马并驱马车中,还不等随从来报,王修却只听得前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前方马车中,可是楚国公王修?”
“老夫曹牧,可否请楚国公下车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