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贪狼军步卒跑的极慢,想凭借铠甲和盾牌优势消耗对方箭矢,可当径直射来的箭雨破开木盾,袍泽一个个倒下,突然察觉不对劲,负责冲阵的校尉脸色大变,想要招呼麾下士卒快步行军,扭过头,才见到自己大营的兄弟死伤过半,张大嘴巴迟迟说不出话。
一枚箭矢从他胸后穿膛而过。
尚未看清对方模样,摇摇晃晃倒在雪中。
这次冲锋的贪狼军足有千人,三轮箭雨过后,回去的不足四百。
地面猩红将雪白覆盖,到处都是倒下的贪狼军,有的还未死透,朝着己方阵营缓缓蠕动。
先登营将士的射术,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惊愕的不止是贪狼军,李桃歌同样大感讶异,“崔将军,你不是说先登营不善守城吗?咋射术这么强悍,恐怕和草原狼骑相比也不遑多让,你该不是忽悠我呢吧。”
崔九不屑一顾道:“兄弟们干的是最凶险的营生,非大勇者不可入先登营,想要在老子手下混口皇粮,单手插入墙砖,身体悬空一柱香方可入营,他们的膂力和臂力,拉三石弓都小菜一碟。你听好喽,十八骑并不是不会守城,而是从没有人能将十八骑逼入城内防守,懂了吗?没听过南部七国咋夸云帅的?只攻不守张无敌,那可都是一刀一枪,实打实拼出来的名头。”
张无敌?
啥叫霸气,这才是霸气。
当初张燕云带自己去安西大都护府赴宴,十八骑在城外滞留,二十多万安西军在城中盘踞,依旧敢对郭熙拱火甩脸子,完事后,大摇大摆屁股扭出了花儿,郭熙当时麾下猛将如云,目送二人离府,如今回头想想,所谓的底气,便是城外两万人马,压的郭熙不敢有半分火气。
李桃歌感慨道:“要是郭熙得知领军的是我妹夫,约莫早就摘掉郭字大旗降了,可惜偏偏主帅是最不得人心的太子,哎……”
一声轻叹,夹杂着繁杂五味。
首战失利,宋锦拧着眉头沉默不语,隔着面甲都能猜得到脸色极其难看,旁边牙将主动请缨,“将军,给我五千步卒,一个时辰内必定能将对方杀个精光!”
宋锦嗓音低沉道:“对方是燕云十八骑。”
短短几个字,使得牙将身躯颤了一颤,惊慌道:“燕云十八骑不是在紫薇州吗?怎会来到安西?对方足有三四万之众,十八骑正巧三四万人,难道张燕云亲至?”
能让不可一世的周国将军谈云色变,足以证明在北庭一战被打的多疼。
张燕云说过,仅仅是将贪狼军硬撼六百里,并未全歼,不算大胜,这在他领军的战役中,确实算不上胜仗,可贪狼军当时丢盔弃甲,将步卒当作弃子来阻挡十八骑攻势,究竟有多狼狈,只字不提。
没有全歼不算胜仗。
张燕云的作风,比起他的名声还要霸道。
宋锦沉声道:“紫薇州来信,张燕云率领十八骑已经破了二城,正在朝北行军,这是前天的战报,五六千里的路程,怎会出现在安西,除非生了翅膀飞过来。倘若本将猜的没错,十八骑兵分两路,主力在紫薇州作战,这边只是几个营而已。”
牙将冷笑道:“张燕云不在,想必燕字营和云字营随他在紫薇州,那就好办了,去年那么多兄弟死在燕云二营铁蹄之下,咱们打不过,拿这些家伙撒撒气也不错,将军,下令全军冲阵吧。”
从五千步卒到全军出击,态度天壤之别。
只不过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而已。
宋锦口中蹦出两个字,“不急。”
牙将灵光一闪,眼眸里闪过狡黠神色,“对,不急,安西军快到了。”
贪狼军与安西军达成密谋,正月初一子时围剿征西军,双方约定出动最精锐人马,势必要让大宁伤筋动骨。
遇到难啃的硬骨头,贪狼军怎会损耗自己元气。
宋锦轻声道:“大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插翅也难飞,为了兄弟性命,不要急于一时。”
牙将叉手说道:“将军高见,一会让安西军先去送死,等拼的差不多,咱再去坐收渔翁之利。”
宋锦嗯了一声。
见到对方陷入沉寂,李桃歌疑惑道:“一次冲锋就偃旗息鼓,贪狼军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我记得北庭的奏折,只有吃亏挨打的份,一次都没占到过上风,难道赵之佛是在养寇自重?故意输给贪狼军,为的是保住北庭副都护和北策军主帅的地位?”
崔九朝口中塞了把雪,边嚼边说道:“贪狼军就在对面,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十八骑能赢,别人未必能在他们手下走一个回合。咱的箭尾都刻有印记,敌将一瞧就知道是云帅人马,去年杀的他们把靴子都跑丢了,又没过多久,当然会记得疼,迟迟不肯动手,约莫是在等援军。”
援军?
李桃歌眉头一皱,想起云飞所言的包夹,笃定道:“安西军也会参战!”
崔九冷笑道:“那就对喽,贪狼军可不傻,平白无故和咱硬来,费力不讨好,等安西军一到,先让他们当垫背的,两家人两条心,谁愿意和咱拼那么凶。”
李桃歌摩挲着黄泉枪,心里比这安西冬夜都凉。
在自家疆土,等不到援兵,反倒是贪狼军有安西军协助,这份苦涩,不是大宁将士,很难切身体会。
地面开始隐约轻颤。
逐渐转为万马奔腾状。
李桃歌咬紧牙关道:“来了,贪狼军加上叛军,最少不低于十万,这一夜,咱们很难挺过去了。”
崔九用小手指扣着鼻孔,心不在焉说道:“三万打十万,难吗?”
李桃歌苦着脸反问道:“不难吗?”
崔九轻蔑道:“真是没见过阵仗的雏鸟,在镇魂关守了几天城,就觉得对沙场比对老婆熟了?告诉你,差得远嘞,云帅成名的一战,以两千横扫七国,知道七国多少将士不?足有百万,谁觉得他能赢?可偏偏就是赢了。后来在北庭打贪狼军,两个营追着贪狼军十五万满地跑,那场面,啧啧,你要是瞧见了,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李桃歌越听越觉得邪乎,硬着头皮说道:“两个营追着十五万?我从来没听云帅说过,该不是你吹牛呢吧。”
崔九朝断壁处半躺,翘起二郎腿笑道:“稀罕么?觉得稀罕就对了,像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童子,就别领军打仗了,干脆回到京城当你的大少爷。”
崔九的话,比起贪狼军的出现更让李桃歌震撼。
每天和自己喝酒说浑话的张无赖,原来在别的地方,被尊称为张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