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下学期,我去深圳做志愿,回老家的高铁上睡过头,醒来后已经到一个没听说过名字的小城:桂林。
着急忙慌地给我爸打电话。
“爸,我今晚可能吃不上家里的晚饭了。”
爸爸有些担心地回问:“怎么了?乖崽,出什么事了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一不小心坐过站了,我这会儿人在桂林……”
“哈哈哈……”
爸爸的笑声很夸张,震动胸腔,虽然我看不到,但他此刻绝对笑得前仰后合。
“终点站去到桂林呀,那也挺好的,你赶快去嗦碗正宗的桂林米粉,这机会可不多得呀。”
瞬间安抚了我躁动不宁又懊恼的心情。
爸爸总是这样。
不管多大的坏事,到了他这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变成好事。
这晚,我真吃上了桂林米粉。
很香!
很难忘!
我正漫步在滨江路的林荫道消食时,我爸打电话来了。
“乖崽,今晚住酒店注意安全啊,酒店给你订好了,学校那边记得请假……我和你妈明早过去陪你,给你带换洗衣服。”
刚刚还望着江景心不在焉地接听电话的我,瞬间瞪大了眼睛。
“嗯,嗯……嗯?不是,爸,你们要过来?”
“对呀,我也蛮久没带你妈出去溜达了,托你的福,我们这回一家三口,好好在桂林玩上几天,岂不乐哉!”
第二天下午,我们一家三口,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乘上阳朔的竹筏。
清澈的水波,在绸质的天空下一晃一晃,我爸在夕阳下眯着眼,悠哉悠哉地说:“乖崽啊,人生的乐趣就在于顺势而为。”
我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有人被人生推着、卷着走,有的人要去与人生作对。
可我爸都不是。
他像是那种,会与人生坐下来,喝几盏茶,叙叙旧的老友。
小时候全家开车去山上玩,车撞上峭壁,翻在山路与岩壁之间的沟里。
前照灯都被撞烂了。
在冬季的寒风里,我爸先给拖车公司打了个电话,再温声细语地哄好暴跳如雷的我妈和吓得嚎啕大哭的我。
替我擦干脸上的泪水。
我爸顺手又摸了摸我的头。
笑眯眯地提议道:“拖车那边大约还有三四小时才到,刚好够咱们走到山上的景点去玩一圈。既然老天爷留咱们,不好好玩一圈,还真对不起老天爷的一番盛情呀。”
那天他搂着妈妈的肩膀,牵着哭得抽抽搭搭的我,慢慢讲着他的故事:
当年来广东求学,刚下火车站,就被人撞了一下,被扒了个精光,身无分文他,只能就地缩在火车站睡;独自去东北滑雪,摔得手肘骨折,托着骨折打了夹板的手去赶飞机;98年医院大改革,差点下岗,赶鸭子上架般被派去了外地医院去进修,学习心脏架桥手术的相关知识,学习使用新的仪器和设备,学习新的诊疗观念。
“有时候生活会给你一大嘴兜子,就想看你哭呢!这时候,咱们就要抓住它的手,给它行一个吻手礼,这时候,生活就会惊讶地大叫一声哎呀,你这人咋不按常理出牌呢!哈哈,咱们吓死它……”
爸爸长得不算英俊,妈妈却是家族里有名的大美人。
以前我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会选择他,可是那一天,我趴在他宽厚又温暖的背上,看着远方的山峦一点点淡去……
好像突然有点理解了妈妈。
我被人夸赞最多的是情绪稳定,朋友们总说和我待在一起从来不会慌乱。
我想,也许是我越长大越像他了。
高二,那个我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一声不吭地就不见了。
小时候一直以为“离别”是会好好道别的。
像古诗词里写的那样,伴随着长亭古道、西风瘦马,有一人恋恋不舍地与我挥手道别,我们眼含热泪、大声且坚定地说出“下次见”的美好约定。
然而,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真正的离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就留在昨天了。
晨光依旧,岁月静好。
而我,却只能在每一个清晨,默默地思念着那个离去的人。
我曾在无数个夜晚,想象着她离去时的背影,想象着她对我依依不舍的脸,可无论我如何想象,都无法触及那个美好的瞬间。
我多想再听一次她的笑声,让那温暖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啊……
那段时间,我特别丧。
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
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守护不了,自己简直没用透顶!
爸爸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每天清晨都来敲我的门,带我出门晨跑去学校。
我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爸,跑步没用的。”
跑得再快!
也追不上我那个已经丢失不见的“珍宝”。
爸爸像个小伙子似的,跑的飞快,同样大喘着气回复我:“是啊,我没说有用啊。”
可是第二天清晨他又来敲我的门,陪着我一起晨跑去学校,就这么坚持着陪我跑了几个月。
“别着急,慢慢长大吧,这个世界又不缺大人。”
行道树一节一节地往后退,伴随着爸爸沉稳的叮嘱,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寒风里一点点的暖和了起来。
我想,他也许只是想让我坚持去做一些看起来不是那么有意义的事……因为坚持本身就是意义,一切经历也自有其意义所在,只是我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
那天的风很大。
吹得我眼里全是风。
视野都模糊了,却也就那么模糊着温暖了起来。
从那时开始,我跑了四年的晨跑,心跳声慢慢变得如同脚步声一般笃定。
我知道我原本是一块敏感易碎的玻璃,由他牵引着化为一池温润的水,还妄想着如他一般,成为允许一切发生的海。
我笃定,迟早有一天,我会如愿以偿。
不着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的确都好起来了,2012年,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我,去正要出国留学的表弟家,与他道别后,即将离去时,打开门的一瞬间。
那个我曾朝思暮想的小人儿,就站在门口……她小小的惊讶过后,便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抬起了手,调皮地冲我挥了挥手。
“呦!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