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佐很清楚，白瑶与自己的爱情一开始就起源于“谎言”，她本是他舞台剧里普通一员，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不过都是他游戏里的蝼蚁而已。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从观众席上走到舞台上，然后试图占据她所有的目光与爱意。
    夏佐也很清楚，白瑶应该生气的，即使她再怎么爱他，那也只不过是爱着他所创造出来的“楚暮”而已，所以她要抛弃他的话，那也是理所当然。
    可纵使再怎么清楚这一点，他还是会感到无法抑制的痛苦。
    他并不害怕死亡。
    作为整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掌握了解毒剂配方的人，他选择自我摧毁，便是为了一步步见证人类的毁灭。
    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即使不存在也没什么可惜的。
    但他后悔了。
    他不想死，他应该活着，他会拼了命的从实验室里跑出来，然后找到她。
    “找到她又怎么样呢？”
    夏佐听到了脑海里少年人发出来的讥讽声。
    “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她会多看你一眼吗？你这个肮脏的可怜虫，也就只有在这个到处都是死亡的世界里，借着他人的身份靠近她而已。”
    “你不会忘记吧？”
    “她每一次亲吻你的时候，拥抱你的时候，和你做的时候，她叫的名字从来都不是夏佐，而是楚暮。”
    “你让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她抛弃你的时候。”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神情痛苦，并未恢复成完全体的他连表达语言的能力也受到了限制，他几乎是哭泣着的看着白瑶，连灵魂都要跟着即将崩塌的身体而撕碎。
    白瑶往前捧住了他的脸，目露关切与紧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她对他的爱护还和从前一样。
    夏佐如同坠入海底，因为缺乏氧气而即将溺毙，他被浓浓的悲伤与压抑的气息包围，已经全黑色的眼睛滴落出恶心黏腻的黑色液体，他精心伪造的“楚暮”的形象几乎是全然崩溃。
    周围被黑暗侵蚀的走道与墙壁都浮现出了蛛网般的裂痕，这个世界也因为无法修复的裂痕，而面临解体。
    白瑶又有了曾经的那种悲怆感，她触碰到的仅仅是一具尸体，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踮起脚尖，没有迟疑的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身体一瞬僵硬。
    时间与空间在此刻恍若暂停，寂静无声的环境里，只有他们纠缠的气息偶尔从两人的唇齿间泄露而出。
    她在亲吻他。
    即使他并不是“楚暮”。
    夏佐脑海里那饱含恶意的恶毒讥讽声忽然停了下来。
    溺水的人抓住了伸入水底拯救他的那只手，随着她上了岸，重新获得了能够活下去的呼吸。
    他弯下腰，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两人不断的压向对方，唇舌已经分不清应该属于谁，之前只是染到她手上的黑雾，现在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他眷念她所赐予的一切，然而每一次的获赠，对于他而言都像是最后一次的绝望。
    夏佐怀抱着她，乱了的呼吸声里渐渐的有了无法压抑的啜泣声。
    白瑶轻轻的抚摸着他满是裂痕的脸，与他那全黑浓稠到诡谲恐怖地步的眼睛对上。
    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丑陋可怕的脸。
    然而她轻柔的嗓音一如既往，“夏佐，我没资格怪你，因为我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事情，所以我无法正义的对你说，你应该去爱这个世界。”
    他歪着脸，贴着她的掌心，湿润的双眼微眯的看着她。
    “我只是很清楚一点，会让世界变得糟糕的源头，不在你身上。”白瑶的指腹轻轻的擦过他的眼角，他又蹭了蹭她的手，她一笑，“你害怕我会讨厌你本来的样子，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害怕，如果我早点知道你的存在，我再运气好一些的单枪匹马的冲进实验室里把你带走，那你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痛苦了，是不是？”
    他神色凝滞，呆呆的注视着她，像个傻子。
    白瑶靠近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她一睁眼就能看到那令人不适的黑雾，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压抑气息也更重，她却加大了抱着他的力气，脸贴在他的胸膛，她低喃，“别害怕，我不会抛弃你。”
    她并不是什么好人，r病毒毁了人类世界这件事也并不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人类的贪欲，他的人生也不会被局限在那一栋实验大楼，最后还成了人人喊打的病原体。
    白瑶甚至还记得接受任务进入这个世界之前，有工作人员告诉她，那个名叫夏佐的病原体留下一句他有解毒剂的配方后，便笑着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他给了人类能消除丧尸病毒的希望后，就那么死了。
    她又一次重复了一遍，“夏佐，我不会丢下你。”
    不。
    她应该丢下他。
    夏佐推开了她，他往后退了两步，漆黑的眼睛溢出来的悲伤是至纯的黑色也无法掩盖的绝望。
    白瑶叫他，“夏佐？”
    她留下来的话，会死。
    白瑶在片刻之间已经猜出了他要做什么，她往前，脚步变得越来越快，“夏佐！”
    再下一个瞬间，她睁开眼，见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她剧烈的呼吸着，身体的疲倦感让她难以动弹。
    有很多人围了过来，她在恍惚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白羽扶起了她，又惊又喜，“瑶瑶！”
    一个年轻男人也神情激动的挤了过来，“瑶瑶，你终于醒了！”
    他是楚暮，被白家收养的孩子，也是白瑶的哥哥。
    白羽赶紧把白瑶头上的连接管拔了下来，他与楚暮拒绝其他人的靠近，一个劲的唤回白瑶还涣散的意识。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四周摆了很多张床，有几张床上并没有躺着人，而其他还如沉睡一般的人的头脑上都插了连接管。
    这些连接管就像是一张蜘蛛网，层层叠叠，不断的分裂出新的分支。
    白瑶看到了几个熟人。
    闻人轩，宁苏苏，李四……
    她的目光放远，在网的中央，那里放着一台连接了无数连接管的玻璃罐，玻璃罐里的营养液浑浊不堪，存在于其中的一颗大脑，几乎是每一根神经都被连接上了微电极。
    白瑶推开了所有人的搀扶，她脚步踉跄，身体不稳，扶着墙一步步走到了玻璃罐前，她伸出手碰到了冰冷的玻璃罐，仿佛又一次触摸到了他冰冷的尸体。
    安全区里的人都在着急的问:“你有没有找到解毒剂的配方！”
    白瑶的脑海里冒出来了药剂的配方，这是他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灌入她脑海里的知识。
    他在追捕中从高楼跳了下来，人们说他是病原体，即使是死了，也还有危险性。
    所以他们烧了他的身体。
    然而他们说他是唯一知道解毒剂配方的人。
    所以他们保留了他的大脑。
    白瑶眨了一下眼，终于从恍惚中回过了神，她看向周围的人，“我脑子里还很混乱，请给我几天的时间让我休息一下，或许我能想起来什么也说不定。”
    负责人说道:“你最好快点想起来，否则你们一家人都得离开安全区。”
    白瑶虚弱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白羽与楚暮看不惯这人趾高气扬的做派，他们两个人这段时间为安全区出生入死的可是做了不少的事情，在他们与负责人掰扯的时候，白瑶的目光又回到了玻璃罐中的大脑上。
    她在心里默默的说:“等我救了我的妈妈，我就回来救你，夏佐，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