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呆呆的看着苏圣平,稍一会后才说到:“慎言,你这话可不是大逆不道那么简单。”
苏圣平呵呵一笑,道:“好啦,这不是在家里自家兄弟说说嘛。就以此次议税为例。我发现几点,第一,造成国用不足的根本没有任何触及。第二,只是把原本就属于朝廷的税从贪官们的口袋里拿回来,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第三,朝廷过不了几年国用不足的局面还将发生,到时还能再来几次议税?所以说,有些病毒深入骨髓之后,除非回炉重造,否则别无他法。”
周舟不懂病毒是什么东西,但是苏圣平的话显然是听明白了,思索之后,不由自主的点头,道:“圣平,那你说怎么办?”
苏圣平两手一摊,道:“我哪有办法,这样的国之大事还得你爹他们这些人来管。我只想着能过了年后,外任为官,如果你爹看在这次我略有功劳的份上,能替我讨个泉州的差事,我就谢天谢地了。”周舟表示理解,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之后,周舟就告辞离开。
周舟走后,由于最近苏圣平比较忙,近来常和那些女账房混在一起叶红鱼出现在面前,见苏圣平坐在那里发呆,小声的说:“苏圣平,你真想回泉州当官?”
苏圣平看了一眼叶红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很认真的对叶红鱼说:“红鱼,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苏圣平以往经常对她大呼小叫的,这一下子轻声细语的,搞得叶红鱼心中有点没底,道:“怎么啦?我最近可没打人,也不是要听你们说话,是刚巧要进来的。”
苏圣平笑笑,道:“没事,我是有正事和你说。”
叶红鱼这才狐疑的坐下,道:“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苏圣平道:“我想让你回宝岛去,回到你哥那去。”
叶红鱼顿时站起来,道:“为什么?我不回去。”苏圣平一愣,叶红鱼顿时也觉得自己说法不大对,赶紧又说:“你不用我留在江宁做人质了?”
苏圣平鄙视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有人质的样子吗?比我这个主人过得还逍遥,想吃吃,想玩玩。”
叶红鱼噘着嘴,道:“那你是烦我了?”
苏圣平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觉得你该回去了,到时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回去的。”
叶红鱼狐疑的看着苏圣平,道:“是不是我哥那有啥事了?我问胡叔去。”
苏圣平赶紧叫住她,道:“站住,你哥如今好的很,已经和王家做了两次生意了。可就是太好了点。”
叶红鱼道:“那你们都这样了,还急着让我回去干吗?人家在江宁陪你过年不行吗?你上次还说要搞个能载人的孔明灯呢,骗人。”
苏圣平拍拍额头,道:“那都是玩笑话,搞出来不得吓死人。让别人去给他带话,我觉得没什么效果,你回去还可以劝劝你哥。”
叶红鱼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苏圣平这才转过身,道:“他们要杀人了,我现在不确定你哥会不会参加,所以才让你回去劝劝。”
叶红鱼看着苏圣平,问:“什么杀人?”
苏圣平道:“你回去就知道了。回去后告诉你哥两句话,第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第二句:天不收作恶之人,总有一天我苏圣平收,让他好自为之吧!”说完竟不理叶红鱼,出门而去。
苏圣平让叶红鱼回去是有原因的,叶华雄对他今后的一些想法很重要,可如果他和他手下那些人手上沾了太多血,以后想原谅他都难。让叶红鱼回去给他带话,有一点也很关键,他不想和叶红鱼为敌,可真要是叶华雄和辛家那些人沆瀣一气,上岸大肆劫掠,这之前要干的事情就肯定会有杀了冯照煌那些人的举动。这是自己传信回泉州,让他们和叶华雄做完这一次生意就暂停的原因,同时也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说服自己让叶红鱼离开,不然自己就会两难。
叶红鱼虽然看似自由,实则一直在信息部的掌控之下。她想要离开江宁,没有苏圣平的允许,还没出海就会被抓起来。到时如果出现苏圣平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叶华雄杀了冯照煌,他杀不杀叶红鱼?反正生意已经做完了,还不如放回去,省得出现意外自己心烦,至于今后杀叶华雄替冯照煌报仇,叶红鱼怎么选择,那就不再关心,反正已经仁至义尽。
另外,放叶红鱼回去就是要试探叶华雄。叶红鱼在江宁待着,叶华雄也许会因为担心叶红鱼的安全,所以拒绝和其他海盗合流。可叶红鱼回去了,他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也就能看出他的本心。这时候,他如果跟其他海盗一起作恶那就一切休提。可如果他没有跟其他海盗一起作恶,说明这个人值得信任。那后续的计划,才可以使实施。
叶红鱼终于还是离开了,不知道是苏圣平决绝的态度让她伤心了,还是胡叔的一些话让她决定回宝岛。叶红鱼离开之时,没有期待中的相送,只有带着遗憾离开江宁。
叶红鱼走的时候,苏圣平已经在税务司的公事房里,和罗炳南针锋相对,讨价还价了几十个来回,周秉政时不时的还会插上几句话,唐海刚则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两人。
吵到最后,苏圣平总结陈词般的说:“罗大人,泉州一府以往每年上缴朝廷的税务总额是四十五万两,实际上收了多少,账上支出是多少,实际支出又是多少,这些天也给了你查看细账的时间,你我心中都有数。虽说您已经同意加税,额度上我们刚刚也逐一对细目讨论过了,但是最终能增加多少,您还是给个准话吧!”
罗炳南偷偷瞄了眼坐在上首的两位户部堂官,知道逃不过了,刚刚之所以会和苏圣平吵得那么凶,无非是想给泉州、给同僚也是给自己再争一点,看苏圣平准备的这么充分,实际上户部已经有了定数,不过心中细算,和自己与知府商议的数字相差也不是太大。想着反正逃不过,索性干脆点,说:“不知户部认为泉州新定税额应该是多少?”
这个时候苏圣平自然不好说话,周秉政就接过话头,道:“户部当然是越多越好,只是不知罗大人认为多少合适?”
罗炳南心说,往年泉州真实的税收收入大概是六十万两,加上上下其手黑掉的,总数也有五万两,意味着真正能收到的税收是六十五万两。上缴朝廷后还剩余十五万两,每年的花销怎么也得小十万两,这样剩下自己等人分润的好处明面上五万两,暗地里五万两,也就十万两。心道拿出一半够了吧,咬咬牙,道:“以往是下官等人失职,明年对各项税收定要严加收缴,想来明年开始可以多收税五万两。”
周秉政和唐海刚相视一笑,罗炳南说的数字完全在他们意料之中,但却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五万两,看似泉州拿了一半,朝廷拿了一半,可是谁不知道这些人回去之后必然要对那些大户下手,总能回补的。所以周秉政听了罗炳南报的数字之后,摇摇头,道:“罗大人,之所以让苏大人先和你逐一商讨,无非是户部不想让你们觉得我等不教而诛。实际的数字你我心知肚明,而且你们回去之后会有什么手段,大体上也能猜到。所以,我正式代表户部通知你,泉州从明年开始增加的税额是十万两。”
罗炳南一听,那岂不是所有好处都被朝廷收走了,刚想叫起来,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的唐海刚道:“罗大人,朝廷查明了账册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此前陛下曾对臣说过,你们这些地方官员牧守一方,也不容易,所以如果能好好配合此次议税,则既往不咎,否则就别怪陛下使出雷霆手段。罗大人你要想清楚,此次泉州是第一个议税的,如果罗大人好好配合,那可就简在帝心了。”
唐海刚一番话软硬兼施,说的罗炳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户部这些官员显然知道不管是拿走十万两还是五万两,地方官总会从其他渠道找补回来。既然如此,当然干脆全部拿走,不然别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他能理解户部的做法,但是他们这些地方官也有难处啊,给那些大户、商户加税额,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就难了。那些地方大户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就说那王家,不和你周尚书是连襟,就连那新近冒出来的物流行、复兴商社不也和苏大人沾亲带故。想起唐海刚说的简在帝心,罗炳南终于还是点点头,道:“我同意。”
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越来越顺利。虽然大家对周秉政拿泉州开刀颇有微词,但是面对那详实的账册,很多人也无话可说。何况接下对浙江、江西等省的议税,周秉政一视同仁,倒也渐渐的堵住了其他人的嘴。
周秉政这些动作不可能不跟赵德龄和杜文心商议,赵德龄了解之后,很好的履行了自己对皇帝的承诺,支持议税,所以福建那些地方官最终服软,也不无和这位首辅大人的劝告有关。杜文心暂时满足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倒是没有多话,又因增加税额确实对朝廷有利,所以也都是默许。
江浙、江淮两党起初倒是准备看好戏的,可等周秉政那边查清账册,又从收服福建开始着手,倒让他们也无话可说。又因为不久前的朝争才平息,目前仍处于相对平静的时期,谁也不愿多事,所以也都对户部服软。
就这样,原本引发上次朝争的议税之事,竟然以这样的速度解决了,各府增加的税额也呈送到皇帝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