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皇宫的守卫,就算是御前统领姜绍礼,也从来没见过君安然和薛涛一意孤行。
眼见齐申甫劝到口干舌燥,跪着的三人仍然无动于衷,姜绍礼只得上前:“圣人有情,应物而无累于物。郡主年纪尚轻,行动容易受情绪支配;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却都是体察圣心之人,何必如此不计后果?”
伴君如伴虎,时至今日,纪长乐才算是真正有了体会:“长公主殿下、御史大人请回,您二位不必受长乐连累。郡主的身份,本就不是我该有的,我宁愿舍弃所有,只求皇上大发慈悲。”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君柯到了:“长乐,方才我回去取了个东西。听他们说你在勤政殿,我就赶紧过来了。”
唉,三个人还没劝走,这讲情的又多了一位。
齐申甫隐隐头痛,对跟着君柯的宫女们训斥:“这么凉的天儿,你们也不劝着点公主。快传轿辇来,送主子回梅香宫。”
“长乐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走!”君柯挨着纪长乐跪下,“父皇是明君,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齐申甫和姜绍礼可不敢硬拉君柯,毕竟她是德妃娘娘的女儿,说是皇上的心尖尖也不为过。
齐申甫赶忙回身吩咐小太监们:“快,拿蒲团来;哎呦都别傻站着,赶紧给九公主取披风!”
纪长乐很是感动,她没有想到,在这四角宫墙围起来的皇城之中,君柯贵为公主,却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纪长乐想拉拉君柯的手,却被她紧攥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阿柯,这簪子......”
君柯将一支梅花簪举到眼前:“这是我生母与父皇的定情信物,每次我想请求父皇同意我的请求,只要带上这个,他肯定会同意。方才我没跟你一起走,就是想着把它带来,我也觉得沈漠然该救。”
厚金打造,梅花簪头!
纪长乐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荷包,发觉沈漠然交给自己的那支金簪还在:“阿柯,这簪子真是皇上与德妃娘娘的定情之物?只有一支吗?”
君柯并未隐瞒:“祥娘娘说父皇用心,知道我的生母喜欢梅花,便亲自打造了两支这样的金簪,说是成双成对比较吉利。只是不知怎地,我生母的妆奁匣子里只能找到这一支,我便好生收着了。”
电光火石之间,大胆的想法在纪长乐脑海中闪过:沈漠然,赵石头,他说不定是德妃娘娘的亲生骨肉!
她急切地询问着君柯:“九公主,你降生那天,是不是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在得到君柯肯定的答复后,纪长乐继续颤声问:“徐慧娘,宫里头伺候的人中,可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面对这个问题,君柯有点茫然:“宫人的名字么?我不大记得。”
此时,君安然接话道:“宫里伺候的奴婢仆从,大多得根据主子的喜恶改名。要想知道他们原来姓甚名谁,只能调阅入宫时的登记簿册。”
“义母,我想看,”纪长乐不跪了,“我真的需要确认。”
君安然不问缘由,直接安排:“走,去内务府。”
听说长公主亲自来的,内务府总管一路小跑赶到,立于一旁听吩咐。
君安然朝纪长乐一指:“本宫略坐坐,你们全听乐安郡主的就行了。”
闻听纪长乐调取宫女名册,只是为了找一个名字,大总管有点为难:“现在宫里头伺候的下人,少说也有五六万,单是宫女,也肯定过半呐。这还不算放出去的、得病死的,仅凭一个本名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就先查有头有脸的和已经身故的。”纪长乐思路清晰。她觉得,能把宠妃所出的皇子送出皇城,那宫女不是飞黄腾达、成为心腹,就是已被灭口、命丧黄泉了。
内务府按照纪长乐的要求,率先拣选出了一万九千余册记录。簿册堆积如同小山,找一个名字显然是件颇费功夫的事情。
君安然下令:“不是御前的事务统统放下,所有眼不花的都来帮郡主查找。”
黑压压的一院人很快就位,君安然又开口训话:“你们可都听好了,都给本宫打起精神来,谁要是看错了、查漏了,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连君安然都亲力亲为,底下的人还哪敢不麻利。薛涛则是直接站在了簿册堆前,一本接一本,查看得极为仔细。
纪长乐不停地上下扫视簿册,眼睛酸痛了就揉一揉,还不行就往远处望一望,然后便埋头继续。
日头偏西,渐渐藏起了身子。
月亮初升,投下清冷的银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疲惫又带些兴奋的声音响起:“找到了,奴婢找到了!毓秀宫女官,本名徐锦娘的,她有个妹妹,正是徐慧娘!”
纪长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将说话那人手里的簿册接过来检查:“容妃娘娘的司仪女使,徐锦娘。”
找到名字的宫婢,君安然赏了玉石手串。长公主还吩咐:凡是今天在这边出力的,这个月的例银加倍;但要是有多嘴或者乱打听的,一律揪出来杖毙。
......
月影阑珊,纪长乐往养心殿走着:德妃生产时血崩而亡,宫里头乱作一团......沈漠然与君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都是入冬后的第一个雪天......容妃与德妃交好,毓秀宫的心腹正是徐慧娘的亲姐姐......
养心殿虽里有光亮,姜绍礼却拦下了纪长乐:“皇上已经休息,乐安郡主请回,不必强人所难。”
纪长乐将装着两支一模一样梅花簪的荷包递上:“烦请姜大人转呈御前,若是皇上还不肯接见,我立刻就走,绝无多言。”
姜绍礼再出来的时候,立马为方才的失礼而道歉:“今日姜某多有得罪,还望乐安郡主海涵。皇上已经允您入内,烦请跟随我来。”
姜绍礼只将纪长乐接引至大殿门口,便躬身退出。
除了龙案后坐着的帝王,殿内再无旁人。君之栋双目射出凌厉的视线:“其中一支簪子消失了二十多年,说,你是由哪里得来的?”
还不及纪长乐行礼,皇帝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必跪了,快点对朕细细说来!”
压迫感扑面而来,纪长乐心跳得好似在擂鼓一般。她在脑中整理着由君安然和祥妃处问来的事情,尽量平复心绪,一条一条地陈述起来:
“听说德妃娘娘与皇上恩爱有加,原本是欢欢喜喜待产的。可是随着娘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却越来越不开心,以至于心内郁结,生产时血崩而亡。”
“听说德妃娘娘有孕时,肚子大得非比寻常,可九公主生下来并不算重,甚至是偏瘦弱的。”
“朕不想听这些,”君之栋粗暴地打断,“梅花簪,朕亲手为轻舸制成的一对儿梅花簪,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上?”
“皇上,臣女马上就要说到了,”纪长乐迎上君之栋似要把人穿透的眼光,“宫里二十年再未出现过的那支梅花簪,我是从沈漠然那里得来的。他降生的日子与九公主一天不差,他的养母名叫徐慧娘,是容妃娘娘贴身女官的亲妹妹。”
“徐慧娘在京郊把养子带大,病重时才告诉沈漠然,他其实是从宫里头送出来的。那支梅花簪是徐慧娘临死前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沈漠然只当它是养母最看重的遗物,才会一直带在身上。”
“你说的都是真话?”君之栋迫近纪长乐,“你的意思是,沈漠然他很可能是朕的......”
“臣女没有任何意思,”纪长乐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皇帝的心上,“圣上您才是这皇宫里的主宰,您想弄清楚的事情,自然是会水落石出的。”
“臣女只能保证,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若一句有假,愿受千刀万剐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