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在上庸东面三百四十里的南乡郡酂县通往南阳崎岖山道上,两个大汉正背着包裹慢慢走着。这二人大约二十岁,身材壮硕,只是还有些佝偻,一个皮肤黝黑而粗糙,一个古铜色肌肤。二人的头上扎着一圈蒿草蓬——这是本益州的老百姓外出时爱戴的东西,这东西几乎不费什么钱,既能遮阳,又可避雨,可是却在大老远的荆州北方地界出现。黑汉子腰间挂着一个盛水的木葫芦,随着晃动发出咣咣的水声,赶路的同时还在打量左右山形地势。他的粗布衣衫上满是尘土与补丁,若是在冬日里自然显得有些单薄,幸甚这是夏日。黑汉子拄着打狗棍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另一个紧紧跟随。这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车轮碾地的隆隆声,很快一辆运货用的平板单马车从二人的身边跑了过去,在不算宽阔的官道上掀起阵阵尘土。“主公,有人来了!”“嗯。”原来这打扮落魄模样的正是前两日从上庸出发的徐宗文和张四二人!徐宗文冲车子挥了挥手,车夫拉紧缰绳将马勒住,然后转过头来,徐宗文对着那人喊道:“诶,兄台。可否劳烦载我二人一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要往何处去?”那樵夫勒住马头,停下扭着头望着徐宗文问道。徐宗文打量一眼驽马和车上成捆的木柴,笑着回道:“老哥,我们是从新城来的,要去南阳走亲戚,这马上就要天暗了,莫非遇上了你我们指不定就要在林子里打草落窝将就一晚了!”樵夫稍稍望了眼西沉的日头,估摸着时日,确实不早了,他点了点头:“没问题,只要你们不嫌弃老头子的破就行。”“那不能够!”徐宗文话还没说完就爬上了马车,搭着话继续道:“都是平头小老百姓,谁还能嫌弃谁啊?”“可不是嘛!”樵夫似有所感:“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就没个安生日子过活!自近两年前,秦国大王征兵南下攻晋开始,这中原大乱,荆襄之地也不安全,到处是从北面来的流民,当地的牧守也都不敢得罪,好些落草为寇的……”樵夫一看徐宗文与张四上了马车,轻轻拍了拍马脖子,喊了一声驾,驽马慢慢悠悠就上了路,樵夫五十左右,非常健谈,一路上和徐宗文的话就没断过。原来,这樵夫也是个苦命人,他是中原人,年轻时候服过役,替石赵修大桥,娶了一房娘子生了三个儿子全都被抓了壮丁,陆续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十来年过去了,老伴没撑住也走了,去年秦兵败亡又劫掠当地,他在南郑的几间茅房也没能保住,只能砍柴为生。现在,听说老友发达了,特地托人去南郑给了他几缗钱,他硬没有要,说是宁当守门人也不无端收人钱财,伐了一车柴就边卖边上路,现在总算要到南阳了!马车到达南阳是在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官道在南阳城西十里处被一处险峻的关隘截断,每一个过往的人都必须要在这个关口查验才能进入南阳地区。这会儿已经快要关门了,急于下岗的士兵对这么晚还出现的两个人没什么好气。“你们几个停下!接受查验再行入关。”说话的是个身材瘦弱的军士,看装束是守城的,将长枪横过来架在关口两侧的木角上,对着徐宗文和张四还有那樵夫喝道。樵夫见状忙不迭地把马车停下来,将车闸拉住,从怀里掏出官署颁发的过所交给士兵,这一小块帛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大致相貌、籍贯、户口种类,还有乡里的印鉴。军士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破绽,抬起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徐宗文与张四二人。“你们二人是干什么的?为何没有过所?”徐宗文说谎也不脸红,当即回道:“回官爷,我们是从新城来的酒匠,在官道上遇上了这位老兄,所以搭了顺风车。”“什么顺风车不顺风车的?”军士听了徐宗文的话,走到面前,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大声喝道:“那你为何没有过所?”过所即有汉以来,百姓过关津时所用的凭证,有符节等之别,又称通关文牒。《周礼·地官·司关》“凡所达货贿者,则以节传出之”汉大儒郑玄所注:“传,如今移过所文书。”闻言,樵夫插了一嘴:“都是苦命人啊,小哥就放我们进城吧!”军士把视线转移到樵夫身上,看了看过所后疑惑地问道:“你是汉中人,为什么要来南阳?”樵夫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来投奔南阳旧相识的。”军士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他,让他站好双手伸开,然后开始搜身。樵夫的包裹里只是些旧衣物、干粮、一顶破旧的风帐和一把柴刀。军士又反复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上,除了几个虱子什么也没找到,心有未甘的军士拿起他腰间的水葫芦,打开盖子后使劲晃了晃,一股水声传来。樵夫的身份落实了,接下来军士又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徐宗文身上。“好了,该你了!拿出过所证明你酒匠的身份,要不然你就是秦人的细作!”就这时候从南阳关内走来一身高马大,足有八尺,还穿着玄色黑光铠的大汉,身边十几个随从也都是个个强健,装备很是精良,明显是什伍以上的军官。那黑光铠大汉腰胯环首刀,冲这里喊道:“二狗子,你干吗呢?赶紧下岗咱们喝酒去了,今天秦校尉从太守府地窖里发现了不少好酒,诸葛将军的亲卫贾四与我是旧相识,给我们捎了两坛。”“那可是上好的桑落酒!”完了,打头的那名军士头也不回的走了。徐宗文一听桑落酒,想起那股子醇香味,竟也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仍春。”徐宗文闭着眼吟出一句酒诗来,仿佛那桑落酒此时已经到了眼前,那股酒香也萦绕在四周。“你真的懂酒?”此时,军士二狗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徐宗文。“桑落酒,当以九月九日日未出前,收水九斗,浸鞠九斗。当日即炊米九斗为馈。下馈注空瓮中,以釜内炊汤及热沃之,令馈上游水深一寸余便止……”对于桑落酒的做法徐宗文倒是背的滚瓜烂熟,只是不知是真的了解还是随口胡诌的。“你真的是酒匠!”二狗子与同僚对视一眼,心中怀疑一下子释了大半。这年头,没有过所的多了去了,尤其是秦晋淝水之战以来,两国之间多有往来,流民南下,胡人也南下,若说是否有细作还真难查辨,全都只凭把守关隘的一张嘴说了算!“慢着,就算你是酒匠,没有路引和名刺,你也不能进城!”另一个军士极为嚣张,鼻孔都要朝天冲,轻蔑的扫视徐宗文三人,上前拦住了正欲进关的徐宗文二人。“你这算是故意为难吗?”徐宗文有些不悦,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了。看着徐宗文非但没有想要拿出银钱买路的意思,还硬挺着脖子上前,那叫二狗的军士有些腿软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人气势非常,说气话来中气十足,也没有向守军有过丝毫的阿谀奉承,好似有身后的底气,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怎么了?”后面的黑光铠大汉见二人不动,又与徐宗文等人对峙起来,独自走来想要一探究竟。二狗没有言语,倒是他的那名同僚话语十分刺耳:“张队主,这些人自称酒匠,可是身上没有过所,我怀疑他们是秦人假扮的细作,想要蒙骗入关!”徐宗文没有说什么,二狗在一旁插了一句:“张队主,我看他们真的是酒匠,不像是细作,这位还会酿桑落酒呢!”二狗指着徐宗文,从旁解释,竟然想要帮徐宗文一把。“谁说的?二狗子,是不是他们给你塞了银钱,所以你才帮他们说话?”那二狗的同僚篇就是要为难徐宗文,怎么说就不让徐宗文入关,还连带着栽赃起了自己人。二狗子大呼冤枉,平日里虽然也有些小商贩往来南阳,守卫也会明里暗里的收受贿赂,美其名曰过路钱。可是二狗却从未如此,他出身贫寒,却立志要当一个保家卫乡的好兵,从不曾坑害过南阳的百姓!后来秦国败亡,前不久南阳易主,他跟随着队主降了诸葛侃。这络腮胡子大汉明显是找茬,见二狗没让开,当即胳膊抡圆了,一个大嘴巴子就朝着二狗的脸上招呼过去。依照他这种暴躁的力道,二狗就算不死怕也得丢掉半条命。“啪!”但就在这时,一只粗壮而匀称、年轻却强而有力的手臂,无比精准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旋即,一个年轻的声音平静响起:“大胆!你可知站在你面前这位是谁?”黑光铠大汉正要张口大骂,城关后方又有一支流氓装束队伍赶到关前,领头一个正是那个抓住二狗手腕的年轻人。徐宗文用手捂了捂脸,从这年轻人一开口说的话他就知道是诸葛侃派来的人。“行了,速速带我们去见你们的秦校尉,此间事不许泄露一字半句,否则!”剩下的话徐宗文不想说,这些恐吓威胁之言施加于自己人没什么意思。守卫城关的军士们还想阻拦,此时张四掏出一块征北大将军令牌,年轻人也从破烂的袖子里取出诸葛侃的手书,于是,在守关军士们和樵夫的目瞪口呆之下,徐宗文这得以大摇大摆的进城。黑光铠大汉愣了许久,嘴里慢慢吞吞吐出几个字:“完了!完了!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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