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天色已黑,寨门内外灯火通明。
贼人押着难民慢吞吞地走向寨内。
难民们相互搀扶着,妇孺们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啜泣声不绝于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贼人的家眷们热闹地聚在寨门旁迎接,欢声笑语不断。
这寨子的前区颇为宽敞,但除了主道尚算干净,其余地方皆肮脏至极。
早先被劫持来的两百余难民被分成了数堆人,并以简易的矮栅栏相隔。
他们的神色复杂,麻木、悲哀、无奈,皆有之。
看到新来的难民,他们也只是无声叹息,脸上并无太多同情之色。
更有一些被关押了一段时日的青壮,为了生存,也是为了家人,还帮着贼人一同看押今日新抓来的难民。
唐世勋此时正站在岳三水身后不远处。
他蓬头垢面,低垂着眼帘,冷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而岳三水正在点头哈腰地跟一个老贼说着话。
这老贼双目锐利,身形健壮,背上背着弓箭。
岳三水曾告诉过唐世勋,大当家有个最得力的手下,那就是负责斥候的杨大义,箭术颇为不错,想来就是此人。
由于岳三水一直负责放哨,也算是这杨大义的手下。
唐世勋此时倒不担心岳三水会向杨大义揭发他。
他和岳三水是一同趁乱出现在山寨的前区,且杨大义一眼便看到了他们二人。
若杨大义发现唐世勋是冒充的,岳三水也没法自圆其说。
而岳三水正在跟杨大义解释为何要擅离职守,至于如何解释,之前他也曾跟唐世勋商议过。
只见岳三水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一锭银子塞给了杨大义。
杨大义眼中一喜,随后故作矜持地拍着岳三水的肩膀点了点头,看来不仅没有怀疑他,似乎还对他颇为赞赏。
谁知,这时有人在寨门处喊了岳三水的名字,还对他招了招手。
只见那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脸上还有两道刀疤。
岳三水心中暗骂,还以为能蒙混过关了,谁知又横生枝节。
但那招呼他的人乃是二当家熊爷,他哪敢不过去?
好在之前唐世勋有考虑过这等突发情况,因此两人早已将定好的说辞记在心里。
想及此,岳三水不禁心中暗赞,他脸上故意装作无奈之色,对杨大义告辞后向寨门跑去。
“哼!”
杨大义的神色很是不悦,他对熊爷突然叫岳三水过去感到很不满。
毕竟,岳三水也算是他的手下,何况他也看不惯嚣张跋扈的熊爷。
唐世勋见岳三水被熊爷给叫走了,而杨大义则看着他,他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他收敛心神,微驼着背,憨笑着小跑到杨大义身前施礼:“见过杨大哥。”
“嗯。”
杨大义微微颔首,眼中满是嫌弃之色。
对于这个整日里蓬头垢面的山鼠,他一向都看不上眼。
山鼠放哨时还算机灵,是个堪用的手下,但杨大义平常可不太愿意靠近这个不修边幅的怪人。
“山鼠,你他娘的天天不洗澡,你家婆娘怎受得了你?”
杨大义一脸鄙夷地睨了唐世勋一眼。
突然,他闻到唐世勋身上散发出的异味儿,忙捏着鼻子走开了两步。
唐世勋看得心中暗笑。
之前岳三水跟他说,这杨大义的鼻子很灵,对于刺鼻异味极为反感,因此特意给唐世勋的衣服上抹了些奇怪的味儿,看来效果不错。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岳三水之前还没向杨大义解释完,因此杨大义并未离去。
唐世勋也不敢胡乱先开口,他可不知道岳三水已经跟杨大义说到哪儿了。
因此他脸上依旧挂着憨笑,静待杨大义继续发问。
杨大义捏着鼻子皱眉问道:“三水说,你们俩在后山那片大沼泽的外围发现了甚宝藏,此事当真?”
“当真!”
唐世勋故作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小的亲眼见到那棵大树下埋了好几箱的宝贝!杨大哥您看,这银子便是小的从那儿拿的。”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故作依依不舍地递给杨大义。
“快收好!”
杨大义险些破口大骂,这混蛋怎的敢当面给他银子?若是让二当家等人看到如何是好?
想到刚刚岳三水不着痕迹地将银子塞给他,多懂事啊!哪像山鼠这蠢货?
他低声喝道:“莫要给老子!那藏宝贝的地方你和三水可还记得?”
“记得,小的记得!”
唐世勋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并赶紧将银子藏入袖中。
看着唐世勋这等小人行径,杨大义忍不住冷哼一声,敢情这混球是压根不想把银子给他啊?
但他此刻更在意的可是那些宝藏,于是低声问:“可有其他人知晓?”
唐世勋连忙摇了摇头,还故作忠心地憨笑道:“杨大哥,小的和三水哪敢跟别人提起?此事我俩只告诉了您!”
杨大义一脸赞赏地拍了拍唐世勋的肩膀。
虽说这混球臭是臭了些,但能有这等忠心的手下,他自然也不好再面露鄙夷之色。
“杨大哥,小的还从那些箱子里发现了……”
唐世勋欲言又止地舔了舔嘴巴。
“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吞吞吐吐的。”
杨大义的好奇心已被勾起,面上还故作熟络地轻轻擂了世勋一拳。
“是是是!”
唐世勋憨笑一声后,故作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杨大哥,您还记得上个月时,嫂子丢失的那件翡翠金簪吗?”
“嗯?”
杨大义神色顿时一变。
他如何不记得?那可是他母亲的翡翠金簪,当年他和他夫人喜结连理后,母亲将金簪传给了他夫人。
两年前,他带着夫人跟大当家等人一同逃难,无论再艰辛,他夫人都始终藏着金簪。
然而在上个月时,他的住所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狗贼给行窃了,那金簪也消失不见。
难道,金簪竟是被人给藏在后山的大沼泽外?
唐世勋心中暗笑,他又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不仅如此,还有大当家的那只白玉杯,三当家的女儿的金丝香囊,还有四当家的夫人的玉镯子等等,这几个月寨子里失窃的宝物几乎都在那儿!”
“啊!”
杨大义忍不住一声低呼,他已经从唐世勋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因为唐世勋唯独没有提到二当家熊爷被偷的东西。
这几个月山寨的后区遭了数次盗窃,熊爷自然也丢了几件好宝贝。
杨大义等人自然知晓,窃贼定是自己人,但却不知究竟是谁。
难道熊爷是在贼喊捉贼?
唐世勋说完后,恭敬地低着头。
当岳三水商议如何解释擅离职守的说辞时,曾悄悄告诉世勋,他和他的几个本家兄弟近几个月里,在山寨的后区偷了好些宝贝,并藏匿于大沼泽那一带。
只要他们说是听了传闻去寻宝,并将这些宝贝是何物告诉杨大义,杨大义定然不会再追究两人擅离职守之罪。
而唐世勋则让岳三水告诉他几件关键的好物,并交待不说二当家的失窃物,如此一来,杨大义定然会疑神疑鬼。
果然,杨大义一直沉吟不语,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此时整个山寨前区都闹哄哄的。
一个小贼跑过来跟杨大义见礼,说是大当家有请。
杨大义低声跟唐世勋约定明日便去找那些宝藏,随后转身离去。
唐世勋看着杨大义的背影,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目前来看,他的潜伏计划实施得还算顺利。
“山鼠。”
这时,唐世勋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他转过身来一看,心头顿时一紧,这人是谁?
只见一个身材枯瘦,穿着灰袍的中年男子走到了他身旁。
在其身后还跟着两个贼人,三人都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男子留着山羊须,手中还拿着一个账本。
唐世勋心中发苦,难道是这山寨里的账房先生?只是,岳三水为何没向他提及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