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
齐县丞抱着一叠文书,神色亢奋地小跑上了南门城楼。
当他走进唐老夫子的房内后,立刻激动地禀报:“夫子,招啦!许中达全都招啦!”
他的眼窝乌黑深陷,眼中血丝漫布,但精神头却十足,他将那叠审讯文书交给唐老夫子后,条理清晰地汇报了审讯许家之事。
许家的直系亲属皆被关在万寿街县衙的大牢内,齐县丞、于威和曾有才等人昨个一整天都在分别审问许家人。
而于威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极好的突破点,那就是许家长子许中达。
此子极其惜命,且对许家在暗地里做的事几乎都一清二楚,这许中达只是被于威一阵诈唬,连刑都没上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招了。
许中达招供,毒鸩翟将军之事乃是那杨氏与陆知府、许大人一同密谋,执行者乃是许大人的二弟,即零陵城最大的药材商许二爷。
前阵子唐老夫子在大西街遭遇刺杀的事件,还有第二批援军骑兵在画眉铺遭遇的爆炸事件,也都是杨氏与陆知府、许大人三人所密谋。
而昨日午夜时分的火器局爆炸案,许中达表示不知情,因当时他们许家正遭到齐县丞等人的抓捕,不过许中达认为火器局的事件恐怕也跟杨氏脱不了干系。
唐世勋听到这儿捻须问道:“如此说来,许中达跟杨氏也很熟络?他知道她在何处否?”
齐县丞拱手笑道:“回夫子话,在下从许中达口中问出了一些关于杨氏之事,不过在下想先请教韩夫人。”
他看向妩媚动人的韩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本来模样,果然名不虚传啊!他收敛心神恭敬地问道:“韩夫人,许中达说你与杨氏颇有渊源,而且,正是在你和景文公子的引荐下,他们许家才跟杨氏有了秘密接触?”
唐世勋闻言不禁睨了韩夫人一眼,旋即不动声色地捻须不语。
韩夫人则莫名其妙地蹙眉道:“不瞒齐县丞,那杨氏乃是奴家夫君的表妹,但奴家在零陵城可从未见过杨氏,又怎会给他许家引见杨氏?”
齐县丞呵呵一笑,提醒道:“一多个月以前,在县学西斋,你可还记得?”
“嗯?”
韩夫人闻言一愣,旋即恍然道:“原来如此!”
她给唐世勋和齐县丞解释道,一个多月前的某日,她与景文公子在县学西斋和许中达密会。
由于景文公子就住在县学西斋里边,曾有个给她们奉上香茗的侍女一直在房外伺候,她还记得当时景文公子说,那是他新买的丫鬟。
由于那侍女生得很是普通,韩夫人自然没太在意。
后来她因还有要事,便先离开了县学西斋,而之后景文公子和许中达在密会中谈了何事,她也不得而知。
说到这,韩夫人很是疑惑地蹙眉道:“那杨氏不是怀孕了么?但奴家很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侍女可没有显怀的迹象。”
齐县丞见韩夫人如此坦诚,他也不再卖关子,就如韩夫人所言,那一次县学西斋的会晤,正是扮做侍女的杨氏与许中达的第一次见面。
而后杨氏又通过许中达与其父许大人有了联系,许大人对杨氏很是认可与欣赏。
至于说杨氏明明怀孕,为何却没有显怀?
齐县丞压低声线说道,这却是因为秦九和邱爷的缘故。
由于邱爷的手下之前一直盯着杨氏,后来杨氏为了摆脱邱爷的监视,在逃跑时不慎动了胎气,而后流产了。
由于外人都不清楚这一点,因此无论是秦九和邱爷的手下,还是汉帮潇湘堂与衙门的衙役等,满城去搜索以为是孕妇的杨氏,那自然是寻不着她的踪影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难怪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杨氏,只因大家从搜索的对象上就已经错了。
他捻须问道,许中达知道杨氏住在何处?
齐县丞摇头答道,许中达不知道杨氏住在何处,但却很肯定这两日杨氏不在城内,而是在湘口关!至于杨氏过去做甚,许中达认为应该与策反湘口关的水师将领之事有关。
唐世勋和韩夫人皆是心头一凛,杨氏也跑去了湘口关?
他神色凝重地问齐县丞,为何许中达是‘认为’,而不是确定?
齐县丞答道,许家在城内的直系亲属皆已被抓,但许二爷昨日并未回城内,倒是避过了一劫。
策反水师将领之事是由许中达的二叔许二爷在那边运作,因许二爷常年进出湘口关,在那边的关系极为深厚,而许中达对湘口关的事不太了解。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道,许大人呢?可有交待一二?
齐县丞苦笑着叹道,许大人毕竟是府衙的三把手,总不能大刑伺候吧?因此许大人依旧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瞥了齐县丞一眼,看来这才是齐县丞来向他汇报的主因啊?
他故作不快地冷哼道:“小齐啊!你这脑子怎就转不过弯来呢?府衙三把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他只是个阶下囚而已!”
“哟!”
齐县丞忙不迭地扇了扇自己的嘴巴子,恭敬地施礼道:“小侄受教!”
说罢,他的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残忍之色,立刻告辞离去。
真是个十足的小人!韩夫人看着齐县丞那瘦削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她如何看不出齐县丞是来确定唐老夫子的心意?
许家毕竟是如今的零陵城内数一数二的望族,若是唐老夫子犹豫,齐县丞恐怕会有所忌惮,但既然夫子如此决绝了,那他自然就知道该如何撬开许大人的嘴了。
韩夫人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不忍之色。
唐世勋自然瞥见了她的神情,他沉声说道:“伊人,你当知何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选择了跟我合作,该如何取舍,你还未想明白?”
“奴家明白。”
韩夫人螓首微点,她深吸了一口气:“奴家只是有些许感慨罢了,但自然不会感情用事。”
旋即她神色担忧地蹙眉问道:“既然杨氏和许二爷都潜伏在湘口关,你不派人去知会颜梓玉等人一声?难道你不怕杨氏等人搅局?”
“不必。”
唐世勋神色自信地盯着地图,语气笃定地说道:“我对阿梓她们有信心,这可是阿梓独当一面的‘第一仗’!她,绝不会容忍搅局者!何况,杨氏无论要策反哪个水师将领,只要是在这个凌晨,就绝逃不过阿梓的眼睛!”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可不仅仅是因为有阿梓在,还有薛正、岳三水、老高和老钱等一众精干细作,以及颜俊介带着一百精骑、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和骆香主带着一帮亡命之徒等,他们可全都在湘口关!
何况唐世勋早已将大方略告诉了阿梓,该具体如何行事,他不会过多干涉,因为他相信阿梓能够处理好。
韩夫人神色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丝嫉妒。
这时,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大西门的信使跟着翟老八进入房中向唐世勋汇报,官兵前线营地有了大动作,许多黑影趁夜向零陵城北边的湘口关方向而去!人数未知。
再有,从石期站方向似有骑兵赶赴官兵的前线营地。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他吩咐信使回去告诉秦九,派莫将军营地的骑兵出去逛一逛。
信使领命后恭敬地离去,而翟老八则被唐世勋叫住。
韩夫人将此事记录在小本子上后,蹙眉问道:“夫子,您让莫将军的骑兵出去‘逛一逛’?这岂非是打草惊蛇?就不怕去湘口关的官兵转而回防?”
翟老八在旁亦是深以为然,因他和韩夫人都知道唐老夫子今晚可不是去攻打官兵的前线营地,他不禁疑惑地看向唐老夫子。
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睿智之色,他捻须笑道:“若是官兵前线的陶将军明知我方已察觉到他有异动,而我方的莫将军却不做出该有的回应,你们认为会否不正常?”
韩夫人和翟老八皆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唐世勋并未过多解释,他从袖中掏出一块乌木令牌出来,只见令牌上刻着个‘唐’字,在背面则刻了个‘甲’字。
这是他前几日让画眉铺营地的工匠雕刻的,令牌上的‘甲’字代表的是他的‘甲号方案’,除此以外还有‘乙’、‘丙’两块令牌。
他将这块‘甲号’令牌郑重地交给翟老八,神色凝重地吩咐道:“老八,你亲自将此令牌交给门滩防线的世绩公子,他便知晓是何意!”
翟老八神色激动地接过令牌贴身藏好,抱拳施礼后立刻告辞离去。
世绩公子?韩夫人俏眉微蹙,她疑惑地看着唐世勋的坚毅侧脸,莫非昨日所见的那位叫‘子诩’的公子便是世绩?
她之所以对那位子诩公子颇为印象深刻,是因其与唐世勋极为神似,特别是那双鹰目,简直如出一辙不是?
唐世勋这时也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本来他是要说弟弟世绩的表字子诩的,但适才却脱口而出了弟弟的名字。
眼见韩夫人那疑惑的神色,他倒也没甚好隐瞒的,于是在她耳畔低语了一番。
什么?韩夫人惊骇莫名地看着唐世勋,那人居然是这小子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