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至,白马镇已解除戒严,西北军管区,西路的各界要员们纷纷进入大帅行辕内。
汤梦唯等人乘坐的十二辆马车则绕至后门驶入了行辕的中庭,她与易容的唐世勋、左然、郑玉珠走下了第一辆马车,其后的七辆马车内走出的皆是她手下负责各类事务的男女书吏近三十人。
只见汤梦唯简短地吩咐了几句,近三十个书吏恭声应是之后遂从马车上背着各自的行囊与书箱等物,按既定顺序进入中庭左侧的十余间房中忙活着各自的事务。
最后的四辆马车内则坐着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内查司副司长甘霖及其手下,眼见汤部长的人皆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孔不贰和甘霖一路来早已见识过她的处事风格和效率之快,于是两人亦赶紧吩咐手下人等去往中庭右侧各找房间作为临时公房,而他俩则走到了汤梦唯身边。
孔不贰和甘霖虽是面向汤梦唯施礼,但两人的余光皆关注着易了容的大帅唐世勋。
待到车夫们将十二辆马车驶去侧院以后,中庭的小广场上只剩唐世勋、汤梦唯、左然、郑玉珠、孔不贰和甘霖六个人。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吩咐孔不贰与甘霖,让两人去陪着杨大义一同接待西路要员们,待到散席之时再让石大勇、戴轶等西路的肃卫高层以及赵攸留下分开问询,至于该如何处置,等他与汤梦唯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汤梦唯听罢蹙眉道:“师父,杨大义虽是一路上皆扮作您,但洪山海老将军、于威总管、于虎统领等人皆与你甚是熟络,一旦走近了看杨大义岂非有可能露出马脚?”
唐世勋的鹰目中泛着幽光:“那又如何?要惊蛇,不得先打草?”
随即唐世勋又看向左然:“夫人,你和玉珠先去卸掉易容,再带着玉珠大大方方地去前院宴厅与西路要员们共进午餐。”
此话一出,汤梦唯、孔不贰、甘霖和郑玉珠四人皆面露异色,大帅既未叫左然为左校长也未叫她左夫人,却直呼‘夫人’二字!四人顿时明白了大帅与左然是何关系。
唐世勋吩咐已毕遂对汤梦唯微微颔首,汤梦唯深深地凝视了左然一眼,随即与唐世勋一同去往中庭的书房议事。
孔不贰与甘霖先是对着大帅和汤梦唯的背影施了一礼,旋即又对左然施了一礼,在告辞离去时孔不贰还若有所思地瞥了郑玉珠一眼。
“呼!”郑玉珠见汤梦唯走远后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吐了吐香舌道:“左夫人,这位汤夫人的气势好吓人哩!”
左然面露苦笑地带着郑玉珠去往后院清理易容,她自是清楚汤梦唯的为人与风格,这可是敢于公然封驳大帅手令的女人!单是这份胆识与气魄就让左然自愧不如而又心生敬仰。
更何况如今汤梦唯身兼楚军三大部的正副部长之职,即便只是‘代理’,但就连左然都看出大帅是有意培养‘徒弟’汤梦唯,且就以她这三大部的职位而言,楚军上下除了大帅以外还有谁的职权能高过她?
郑玉珠此前可不晓得汤梦唯是个怎样的角色,其实连左然也是玉珠在今日凌晨才第一次见到。
原本玉珠以为这位左夫人已经很厉害了,谁知左夫人之前乘上汤夫人的马车以后,在汤夫人面前居然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在今日凌晨的子时前后,唐世勋背着郑玉珠潜入了刘志贵的府邸,躲过好些个暗桩后行至刘志贵的书房外。
恰好当时刘志贵、刘志喜和左然在书房内议事,唐世勋遂以某种特殊的节奏敲门,想来刘志贵定是极为熟悉这暗号,于是赶紧打开门请二人入内。
那还是郑玉珠第一次看到唐世勋动怒,刘志贵则面有愧色地任凭唐世勋责骂,刘志喜虽有心想为二哥志贵辩解几句,但志喜也清楚二哥的确是欺瞒了大帅,因此志喜的嘴巴子阵阵蠕动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郑玉珠看到这一幕自是暗自咋舌,她在白马镇的这段时日可是听说过不少关于刘志贵的传闻,百姓们虽对军情四科的具体事务不甚了了,但据说原白马关的献贼守将就是被刘志贵派人给暗杀的!
况且那晚唐世勋在东大街的三神庙背着睡着的郑玉珠与卢苇密会时,卢苇说军情四科正在谋划刺杀郑华章!这无疑让玉珠对军情四科和刘志贵皆充满了畏惧与反感。
谁曾想这个要刺杀她爷爷的‘大坏蛋’,在唐世勋面前竟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而后左然站了出来,她挽着唐世勋的手臂柔声细语地安慰了一番。
郑玉珠当时直感到不可思议,这左然生得如此‘丑陋’,为何跟若一哥哥如此亲密哩?旋即玉珠又猜想,或许左夫人也如她一样易容了吧?
但无论是何猜测,玉珠见唐世勋被左然劝说了一阵之后居然真的消了火气?
原来左然告诉唐世勋,刘志贵昨日已查知赵攸与高文龙在暗地里搞的诸多小动作,包括策划行刺千总尤金银!且刘志贵不仅在第一时间把这些秘事全都告诉了左然,并极其懊恼且后悔与赵攸的合作,因他无疑是变相地纵容了赵攸和高文龙。
左然劝说的关键是,刘志贵有失察之责不假,但这并非是刘志贵有意欺瞒大帅,而是太想为楚军占领湘乡县做出贡献云云。
不得不说刘志贵提前向左然坦承他的错误及道明所有实情真乃明智之举,若非左然从中斡旋,恐怕刘志贵真要失去唐世勋如以往一般对他的信任。
当唐世勋消了火气之后方才进入正题,他带着玉珠去找刘志贵并非只为了赵攸和高文龙之事,更是要了解诸如西路、东路与北路的军事情报。
毕竟唐世勋自从五月初十微服私访至今已过去了八日,虽说他将一切政务交给韩伊人、魏落桐与秘书局来打理,这块他倒颇为放心。
可军务却是交给汤梦唯及她新成立的团队来打理,这既是他对她的器重与信任同时也是考察,但他总不可能当真做个甩手掌柜不闻不问。
卢苇虽向唐世勋说起过不少军务上的事,但也只限于西路联军这边,东路和北路以及永州府的情况卢苇则不甚了了。
这并非军情司体系对肃卫体系隐瞒军情,而是因为卢苇、冯姒、石大勇和戴轶等人皆只负责肃卫在西路的事务,另两路乃至境外的诸多军情大多传至西路以后由军情四科进行接收并归档分类,进而挑选其中某些颇为重要的情报交给西路联军参谋分部。
实际上这乃是军情司各科的科长最为重要的职责之一,也是唐世勋对于各科科长的主要考核项之一,而刘志贵在分析处理情报方面虽算不得有天赋,但他在处事稳健这一项上无疑是军情司当中的佼佼者。
故而在今日凌晨,唐世勋与刘志贵、刘志喜从子时一直谈到卯时破晓方才结束,而左然亦是强打着精神为三人做会议记录,至于郑玉珠则还没到丑时就已趴在书房内呼呼大睡了去。
到了卯时之后,刘志贵则派心腹护送唐世勋和郑玉珠悄然离开了白马镇,且刘志贵为安全起见还派出了两对男女从东边和西边离开白马镇以混淆视听,其实这也是唐世勋去找刘志贵的原因之一。
原本唐世勋是打算等‘大帅’和汤梦唯的队伍进入白马镇之后才带着郑玉珠归队,不过这存在一个隐患,因肃卫的戴轶和西路安保司的陈劲真等人派出了极多的人在搜寻郑玉珠的下落。
如若唐世勋突然带着郑玉珠出现在大帅行辕附近,就怕不待他表明身份就被戴轶的人给暗箭射杀了去。
其实唐世勋来找刘志贵是打算扮作刘志贵的手下进入行辕,但刘志贵再三考虑以后提议护送唐世勋和郑玉珠去往‘大帅’队伍在南边的必经之路上,再由唐世勋挑选个地方归队岂非更为妥当?
毕竟刘志贵身边已经跟着刘志喜和左然,若是再加上唐世勋和郑玉珠一同去长亭迎接‘大帅’的队伍,精明的戴轶岂会不联想到四人的身份?
郑玉珠在回忆清晨的经历时,已是跟着左然进入了行辕后院,两女走进西厢房内卸掉了脸上的易容。
“哇!”郑玉珠眨巴着杏眸惊呼:“左夫人,玉珠之前就猜想你定是个大美人儿,咯咯!玉珠猜对了哩!”
“大美人?”左然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旋即她的睡凤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哎,相比汤夫人和那几位夫人,我这等蒲柳之姿可算不得甚美人。”
郑玉珠嘟着嘴儿说道:“玉珠虽不知那几位夫人都有谁,但定有一位是周文茵吧?她只能算是看得过眼罢了!至于汤夫人美则美矣,但那气势怪吓人的,玉珠都不敢跟汤夫人说话呢。”
“人小鬼大!但是玉珠啊,你以后记得可莫要再直呼周夫人的名字,更不可再议论贬低她的容貌!”左然轻轻地点了点玉珠的额头,随即她走去衣柜挑选衣裳并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的姑姑郑彩呢?她长得如何?”
“哎,也就那样吧。”郑玉珠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她晓得左然已知悉唐世勋真正的发妻是她姑姑郑彩,但她自从被唐世勋‘拐走’之后这几日已是想开了。
说实在的,无论唐世勋的发妻姓郑亦或姓周都不是郑玉珠所能左右的,何况玉珠对郑彩并无太大的好感,毕竟若非郑彩向郑华章提出要把她许配给唐世显,她怎会离家出走?
郑玉珠其实更喜欢这位才接触了不久的左然,因左然无论面相、性格还是语气皆极为和善又毫无架子,故而玉珠觉着与左然说话很是舒服。
这时郑玉珠突然想起一事,她走到左然身边悄声道:“左夫人,适才那位孔司长生得好俊俏,他……”
左然闻言立刻打断了玉珠的话头,她一边为玉珠换衣裳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玉珠啊,你切莫对孔不贰有任何好奇心,他,可不是一般的凶人!”
郑玉珠螓首微点神秘兮兮地说道:“左夫人放心,玉珠并非对他好奇,而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他手下的一个女子长得好像我那姑姑郑彩呢!”
左然手上动作一顿,她蹙眉问道:“像郑彩?孔不贰的手下?”
‘咚咚——’
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女子在外恭声道:“左夫人,郑姑娘,请问可有换好衣裳?”
左然猜想该是午宴快开始了,于是答道:“稍等。”
不多时,左然与郑玉珠换上了两套体面的衣裙后打开了房门。
郑玉珠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黑衣女子,赶紧用手扯了扯左然的裙子。
左然心有所悟地端详着这女子,只见她也如汤梦唯等人一般女扮男装身穿黑色程子衣,头戴四方平定巾,她生着一双柳叶眼与极为少见的含珠唇,从她这精致的五官就能想到她若穿回女装定是个美人儿。
莫非这女子就是玉珠适才所说的很像郑彩的那位?左然瞥了眼女子腰间挂着的腰牌,好奇地问道:“这位姑娘贵姓?你是肃卫的人?”
女子恭敬地对左然施了一礼,随即她浅笑着答道:“回左夫人的话,卑职乐瑶,在肃卫枢密司任职。”
乐瑶?左然和郑玉珠皆在心里暗暗地记下了这个名字,三人遂一同向行辕的前院宴厅而去。
左然时不时瞥一眼乐瑶,因她感到很是不解,怎会如此之巧?莫非,孔不贰将这很像郑彩的女子乐瑶带来宝庆府有何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