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坊,天亮了。
裴辙坐了一会,似乎是捋清了一些思路,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说是自己的故事,但大多有关农夫——他不能明说,算是一种迂回的提醒了。
故事回到很多年以前,征北将军裴无疾行军途中遭遇伏击,当场战死。
辽军气势汹汹,直接南下。
裴无疾的长子,裴轼,他带人于合州顽强抵抗,但也无济于事。
城破之时,他以身殉国。
裴辙当时还比较年幼,他在一个忠心老仆的拼死护送下,安全回到了圣都。
归途坎坷,追兵无数的情况下,他之所以能逃走,还多亏了红鸾观的那位。
这也是裴辙最近才知晓的。
回到圣都之后,他举目无亲,只有一个与之相依为命的老仆。
因为裴家出事前后有些许蹊跷,他们回到圣都后并没有立马暴露身份。
所以,裴辙在这里遇到了不少事,如窦长月等人的“刁难”。
那时的他,可谓是举步维艰。
后来,他在困顿之中遇到了农夫,准确点说,是遇到了献霜农人。
献霜农人将他接引入了农夫,然后一番运作之后,让他站在了阳光下。
裴家父子以身报国,战死沙场,而他们所有的荣耀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摇身一变,成了侯爷。
“我虽是使者级别的农夫,但我并未为农人做太多的事情……”
裴辙目光很平静。
他也不明白,农人意欲何为——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人,自己的事。
只有他,一个人,很闲。
他没有一个棋子,除了献霜农人之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周穆看着裴辙,目光复杂。
裴家当年被奸人所害,裴辙若是不入农夫,没有人帮他,恐怕他一辈子只会在战战兢兢,不明不白中老去……
念及此,周穆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献霜农夫的势力不小,已渗透进了朝廷。
裴无疾是征北将军,害他的人未必有他权势大,但也绝非泛泛之辈。
所以,献霜农夫能影响到这些人的部署,自然也必是身居高位。
他们,不简单……
裴辙不知道周穆在想什么,突然仰天:“我这一生,倒是稀里糊涂的……”
他很迷茫,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唯一能让他有稍许热血沸腾的,便是国事——他毕竟是裴家人。
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子羡,我与你,与子红,与兰幽相交,绝不是虚情假意。
但农人于我也有大恩,我不能说,也说不出来……你,可懂?”
裴辙看向周穆,表情郑重。
周穆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裴辙,恐怕是他唯一一个农夫好友了吧。
裴辙见周穆的表现,也知道他并未耿耿于怀,长长呼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最放不下的也只有周穆这几个人了……
咚咚咚——
锵锵锵——
宅院外面,响起了一阵阵跑动声,还有一连串刀剑碰撞的声音。
紫藤小跑进来,脸上不太好看:“少爷,窦尚书带人将这里围住了!”
周穆看向门口,没人冲进来,但可以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呼喊:“兵部尚书窦恬在此,请裴侯爷出来一见!”
没有人动,外面的人又喊了两遍,随后附近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去通知月华庭!”
周穆看了裴辙一眼,向一旁的娄风低声吩咐道。
月华庭内,有荀去忧等人的照看,裴辙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落在窦恬手上,可不好说了。
娄风领命就要走,但裴辙及时伸出了手,他看着众人道:“不必了。”
“仲辕,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周穆表情凝重,劝说道。
裴辙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我去吧。”
周穆见他坚持,找殷凤来要了他的佩剑,将之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裴辙愣了,随后轻轻掂量了几下,终于露出了笑容。
……
宅院门外,里里外外几层的人,有带甲的兵士,也有看戏的百姓。
长宁府的府主黄知了,府判万俟儁站在窦恬身边,毕恭毕敬的。
“本官只要裴辙一人!”
这是窦恬丢下的一句话,他死死盯着周穆的宅院,目光锐利。
瓮中捉鳖,他不急。
黄知了与万俟儁没有办法,只能陪着,大眼瞪小眼。
这毕竟是长宁府地界,一边是兵部尚书,一边是周穆,裴辙等人。
他们暗自祈祷事情不要闹大。
嘎吱——
周穆宅院的大门开了,走在前面的是手上拿着佩剑的裴辙。
周穆与殷凤来跟在他的侧边,来到了双方中间的某个缓冲位置处。
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及时出手,防止双方将事情越闹越大。
窦恬看也没看周穆,自裴辙出来之后,其目光就死死钉在了他的身上。
“裴!辙!”
窦恬的声音饱含怒气。
裴辙表情一如既往,他一个人面对虎视眈眈的一群人,不动如山。
见裴辙不出声,窦恬嗡声出气,怒问道:“裴辙,本官且问你……
本官孩儿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此言一出,不明就里的围观者大惊,他们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窦庆,窦长月之死并未广泛流传出来,只在上层圈子中有一些风声。
这对他们而言,可是一个大新闻。
裴辙面对窦恬的灼灼目光,沉默少许后,长叹一声:“有关。”
哗——
众人再次沸腾了,但很快便压住了。
因为窦恬的脸已有些扭曲,他怒气满满,握剑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本官再问你……他们二人之死,是否是你所为?!”
窦恬咬牙切齿,狠声道。
裴辙平静地看着窦恬,突然一笑,自嘲道:“窦庆是……长月不……”
“小贼,果然是你!”
窦恬得到裴辙的亲口证实后,他猛地拔剑出鞘,指着裴辙大喝。
呼,呼,呼——
窦恬麾下甲士也齐齐上前一步,口中大喊,手上刀剑高举,向裴辙施加压力。
裴辙也适时拔出了剑,朗声道:“窦庆刺杀本侯,是本侯所杀……不假!
但窦长月,非本侯所杀……
既然窦大人执意要本侯给个交代,那本侯便给了,就看窦大人能不能承下了!”
周穆闻言大惊,正欲上前,却见裴辙举起了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唰——
血溅当场,裴辙嘴角的弧度,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