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
给玄宗和贵妃娘娘准备的车马已经抵达,只是双马舆车,太上皇本应也有六驾辂车的规制,位同天子,但显然肃宗并不这么想。
玄宗伉俪二人上车之后,高力士和杨国忠分列两旁,李非站在一侧注视着高力士,但高力士一直垂首低眉,根本不理会李非的目光。
陈玄礼上马,单手一挥,两列二十人小队齐刷刷跑出军阵,分列在马车左右。
李非走到马车窗口旁边,拱手附身说道:
“臣恭祝太上皇一路平安!”
没有任何回应。李非退后两步,高喝一声:
“放行!”
车轮声响起,向着春名门的方向走去。可还没有走出多远,突然听到有人哭喊道:
“太上皇,带上老臣吧,臣愿意继续为太上皇侍读《老子》,明道释疑,呜呜呜~~~~”
所有人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人带着全家老小跪拜在兴庆宫通阳门外的道路正中,拦下了玄宗的马车。
那人竟然是御史大夫陈希烈。
这完全出乎了李非的意料。尽管李非心里明白,朝中一些老臣是想跟随玄宗离开长安的,但大多有贼心而无贼胆,毕竟一家妻儿老小都在长安,又有官职俸禄在身,这些墙头草们心里也清楚,即便玄宗复出,手中也已经没有了兵权,极难成事,所以权衡之后自然知道如何抉择。
而陈希烈自从上任御史台之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怎么满朝文武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做出了这个举动?
旋即李非便想明白了。
他想起了高力士曾经给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做任何事他都会给自己留有后手。
高力士在朝中几十年,经历过皇室之间的内斗,也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在他嗅到一丝危机之后,便已经提前做好了各种布局。他应该能猜到太子对陈玄礼的不信任,也一定能想到李非早晚会引发肃宗的忌惮,如今的结局恐怕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而陈希烈就是高力士应对全局安排的一个关键的暗子。
陈玄礼回长安之后,便一直呆在御史台,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无人可知。李非如今回想,昨日朝堂之上陈希烈率先对陈玄礼发难,其实主要的目的是指向自己,后来兜了一圈,从李光弼那里最终将烈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接着御史中丞高适和监察御史张翔两个人便开始了对自己的合力围攻。
李非暗自庆幸当时的灵机一动,应对得当,顺着他们的意思同意治罪陈玄礼,若是强顶着压力为陈玄礼开脱,恐怕会是另一个结果。
这一切的一切,让李非想起来都后背发凉。转头再看高力士的背影,步伐规整,无一丝蹒跚之态,心中更加了然。
陈希烈还是跟着玄宗的马车走了,但李非清楚,也许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这次为了自保,几乎得罪了满朝的文武官员,和安禄山、杨国忠有染的那些人必然会私下勾连,毕竟在这些人的心里,李非因为通神所以对他们的底细至少略知一二,不然不会公然在朝堂之上将此事挑明。
看玄宗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李非长叹一声,转身回府。
十天禁足,外界消息闭塞,玄宗离开长安两天后,李非听到门外大街上一阵阵杂乱的马蹄声疾驰而过,便料定或许又出了什么变故,想要出门,却被禁卫的长戟顶了回去,一时间心急如焚。
第三天,李泌突然来见,李非大喜过望,跑到门口迎接,却见李泌满脸的惊慌。
“李非,我是奉旨前来,出事了!”
“何事!?”
“前方回报,太上皇他们行至金城西马嵬驿,杨国忠被杀,贵妃娘娘亦被赐死。”
“啊!?此事千真万确!?何人所为?”
“千真万确!陈玄礼!”
“那你奉旨前来,所为何事?”
“陛下撤了你得禁足令,要你去兴庆殿问话。”
李非不敢耽搁,急忙回屋更换了朝服,和李泌一道坐马车向兴庆殿奔去。
韦坚和肃宗已经等候多时,刚一见面肃宗便说道:
“不用那些礼节了,朕让你们来,是想问问陈玄礼何故如此?”
这谁能知道!不过李非也即刻明白了让他过来的意思,就是因为他和陈玄礼二人一起甚久,应该更为了解陈玄礼做这件事的动因。
“陛下,我和陈玄礼在丰州查案之时,曾反复多次提及杨国忠为奸佞之臣,再加上本来陈玄礼也对杨国忠有些非议,可能他感触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和杨国忠有莫大的关联,所以臣以为应该是陈玄礼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杨国忠的身上。”
“那他为何逼迫父皇赐死贵妃?”肃宗接着问道。
“太上皇在位之时,宫内的耗费甚巨,皆和贵妃娘娘有关,陛下也知道,当时若不加节制,华清宫两个月就能花完大唐一年的税赋,使得国库难以为继,而杨国忠当时掌管内库度支,凭着贵妃娘娘的万千宠爱肆无忌惮,朝中趋附官员甚多,政纲不举。陈玄礼或许据此认为红颜祸水。”
肃宗回想起这些事情,历历在目,不由的点头表示赞许。
“但即使是这样,陈玄礼追随太上皇多年,此等作为便是犯上,以我对他的了解应不致如此。难道,李大夫是对陈玄礼还说过些什么吗?”
这时,韦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明显带有刻意的目的。
“在下并未多说什么,一切都是陈玄礼自己的作为,如此一来,杨氏族人便彻底没了依靠,这对陛下算是个好消息。”李非直接反击道。
韦坚见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便接着问道:
“李大夫此前说,史思明叛军一定藏身在长安周围,为何长安生变,依然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那是因为陛下处置得当,南北衙禁军未曾刀兵相见致长安内乱,没有给史思明机会,他自然便不会现身。”
“你既然有神明附身,怎么不能确定叛军的位置?”
韦坚一句跟着一句,而肃宗这时一言不发,静静听着韦坚的连番拷问,一旁的李泌也根本插不上话。
李非已经被贬为四品通议大夫,和韦坚已经有位阶上的明显差别,所以对于韦坚的提问,李非只能认真回答。当韦坚问出这么个问题,李非心中顿时火起。
因为韦坚也是通神之体,他明白所谓通神背后的事情,这么问明显是刻意刁难,李非想了想直接向肃宗说道:
“陛下,左相这么问,就有些越俎代庖了。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陛下问的。”
“为何?”肃宗问。
“我想陛下已经知道,左相亦通神,但这么久以来,左相好像始终在刻意掩饰,臣不知左相这是何意。”
这是李非第一次直接当着肃宗的面将此事挑明,也是忍无可忍之下的无奈反击。
肃宗当然知道,因为高力士已经将此事对他明确告知,但也正是由于高力士当初的告诫,肃宗始终把韦坚当成制衡李非的一方,认为李非的光芒太盛,韦坚藏在暗处会对制衡有利。
但这话从李非口中说出,那么一切都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