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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传来阵阵刺痛,还似牵起了陈年旧伤。
姜扶舟用内力将喉中的腥甜强压下去,面上不动声色,眼睁睁看她挪远了些。
“姜先生……”她呢喃一遍,忽而轻笑,“听他们都这样叫你,我可也能这样唤?”
姜先生——
许多年前的那一次重逢,她也是这样脆生生唤他的。
只是那时她对他说,先生还有另一个意思。
问她是何意,她却笑眯眯不肯说。
如今又是熟悉的称呼,却已生疏至此,断不是许多年前那般的亲昵之称。
他忽然不想听她这样叫。
她应该如从前那般直率不拘地唤他全名,撒娇耍赖时软绵绵叫他一声姜大人。
小姑娘一声姜大人,他便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姜先生大驾光临,是有何事?”
被她客气却又疏离的语气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姜扶舟眸光微紧,缓缓松开了攥起的拳。
是该尽快引入正题,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毕竟……
还有人在盯着他。
不露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平复,男人缓缓开口。
“听宫人说你身子不好,近来常嗜睡。”
柳禾意外抬眸,故作讶异。
她整日嗜睡不过是出宫前几日才有的事,姜扶舟却知晓得如此迅速。
看来宫中的眼线办事效率不错。
“嗯……”柳禾懒懒应了,双目半睁半闭,“不知何故身子确总乏得很,劳烦姜先生挂心。”
一口一个疏漠的姜先生,听得他心口发堵。
“除了嗜睡,可还有别的?”
柳禾勾唇不语。
他果然是来套话的——
南黛当年在阵法影响下亦常觉困乏,终至被厉鬼侵占了身子。
如今他们也想用同样的法子寻觅栖魂之躯,只是暂未决定究竟选她还是选长胥疑。
她的身子若对此反应更大,上身成功几率则更高,厉鬼的倾向自会向她偏斜。
柳禾漫不经心一抬眼,视线在姜扶舟身上扫过。
今日初见他时她就发现了——
姜扶舟身上有传声阵。
只要开启此阵,今日他所见所闻,包括他们如今的对话,皆会被另一人听去。
至于这个人是谁,不难猜测。
姜扶舟——
在为厉鬼套话。
“那你过来,”静止已久的团扇骤动,轻轻拂起她的发,“凑近些,我告诉你。”
早已不止一次见识过她的小手段,姜扶舟有些犹豫。
他并非有意防备,实在是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又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态。
架不住她坚持,姜扶舟到底还是妥协了。
他略屈膝,于她身畔缓缓俯身。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只见少女一个撑身,松垮轻薄的纱衣忽而滑落,露出小半圆润美丽的肩膀。
姜扶舟呼吸一滞。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须臾之间,却又像数年般漫长,有意招惹的小姑娘终于开了口。
“姜扶舟,你心跳得很快。”
果然不是他在询问的正事。
人在紧张时,最容易暴露弱点。
见男人喉结微滚,柳禾不动声色,一眼看穿了传声阵在他身上所藏匿的位置。
接下来,便有意冲着那处说话。
既然要听……
那就听得更清楚些。
二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男人虽目光平静,心下却隐隐期待。
这些日子,他很想她。
想念她的拥抱和亲吻,想念她的一切。
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同她做些什么,虽不齿,却也算圆了他卑劣的私心。
不知是否看穿了他上不得台面的俗念,少女忽而笑着后撤半寸。
“你……在等什么?”
姜扶舟不动声色,静静与她周旋。
“在等你回答。”
丝毫没有被看穿的困窘和无措。
“是吗……”柳禾尾音拉长,略略上挑,“可若我不想答,你又能如何?”
看似是在挑衅他,实则却是在挑衅躲在背后之人。
见姜扶舟身形微僵,柳禾故意冷脸。
“先前在上胥禁军亭内,你为夺物伤了我二殿下之事,就这样算了?”
轻言细语幽幽入耳,无形中牵起一股撕裂般的痛觉。
姜扶舟在心下默默苦笑。
伤了她二殿下……
她这是在为了别的男人,来同他讨代价吗。
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无比淡漠,姜扶舟平静至极地反问了她一句。
“你想要我如何?”
“那日你既伤了他左肩,今日不若就将左臂砍下来,与他赔罪好了。”
说话时柳禾散漫抬眼,随手打理鬓发。
姜扶舟的身子僵了又僵,已紧绷到有些酸胀。
他不知她是否在认真说这些。
“不敢?”少女轻声嗤笑,整了整滑落的纱衣,“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又怎能让我知无不言……”
柳禾顿了顿,抬手在太阳穴处轻点。
“你们想要的东西,都在这儿。”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生来具备的筹码。
只要她活着一日,就是在世间行走的南瑶密库,比任何了无生气的器物都更有价值。
这也是不论厉鬼如何觊觎忌惮,却始终不敢伤及她性命最大的原因。
她若死了,最后的南瑶后人消失,那些为人所畏惧却又争相夺取的东西便再无得见天日的机会。
不过……
这也并非是一局既定的死棋。
柳禾能猜到厉鬼的最后一步打算。
让她留下能继承衣钵和记忆的下一任后人,她的生死便也不再重要。
而这个被厉鬼选中,有资格与她一同诞育子嗣的人——
正是姜扶舟。
她非看不清局势之人,自然不会心甘情愿用自己的人生为他人做嫁衣。
唯有彻底打消厉鬼在子嗣上的企图,才能顺利进行下一步计划。
“姜扶舟。”
柳禾扬唇浅笑。
“没了你,我还可以有很多人。”
男人闻言,眸光不露痕迹地颤动了一下。
她却还在继续说着。
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我从来都不是,非你不可的。”
语罢,柳禾静静观察他的反应。
厉鬼知晓她从前与姜扶舟感情笃深,想用他在她身上做文章,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次了。
当断则断,才能省去日后不必要的麻烦。
男人面不改色,笑意浅浅。
“是吗……”
浓密的长睫垂下,遮掩了眸底深深的自嘲和不甘,看起来格外云淡风轻。
万语千言,只化作一句简短的——
“如此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