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是家人,所以他会保护杰。」
未曾设想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半步之远的迹部景泽清楚地感知到了夏油杰濒临崩溃的情绪。
村长和女人还在破口咒骂,将无端的罪名强加给铁笼里骨瘦嶙峋的孩子们,点燃的蜡烛燃烧起袅袅白烟,摇曳的火烛下,成人的愚昧,幼童的惊恐,极端的负面情绪仿佛鬼影重重,膨胀到极限后就快要凝成实体。
“……不、不是,人口失踪的原因我们已经排除了。”
视界好像被拉得如此遥远,却又像是哈哈镜里面滑稽的表面,油墨般繁殖的阴影逐渐侵蚀视野,夏油杰愣愣地瞪着双眼,面前交织的黑线堵住了他的耳和眼,直到双耳再也听不见一句谩骂,双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
善意,在崩溃。
夏油杰的世界里长着一棵苍郁的大树,丑陋的猎人一把火最终将古树变得木屑纷飞,他像是一瞬间失去攀附的藤蔓,晃荡、摇摆、惶恐……
丸子头的少年从不会说疼,只是在迹部景泽的焦躁里,演变成了最后的沉寂。
他机械地转过头,贴着那张虚假的面具微笑,原本柔软的眸子里搅进了杂质:“接下来的事,我们去外面说好么?”
“杰!”迹部景泽想要拉住同窗的手。
“别担心,阿泽,我很好。”夏油杰侧身,滑落的手臂看似碰巧地避过迹部景泽的拉扯,他看向同伴时眼里有了一丝温度:“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
夏油杰走得利落,不敢反驳的两位村民也期期艾艾地跟着出门了,迹部景泽扫了一眼笼子里的孩子,弯腰打开了锁,然后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
夏油杰早已不太记得自己吞噬了多少如同擦过呕吐物的抹布般的咒灵了,有的咒灵死了,有的该换的就换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操鬼的咒术师,但有的人却带着鬼的面具做着比鬼还可怕的事。
这就是自己所保护的普通人、不,猴子们。
夏油杰扯出一丝无机质的笑容,创造咒术师还是消灭废物般的猴子,答案这不是很明显么?
他静静地闭上眼,特级咒灵应命从他身后的阴影里现身,邪恶的气息从玉藻前的身体里散发了出来,它人性化地眯着眼,然后恶意地抬起了爪子,像是要抓碎主人最后的善念那般——
锵!!——
千钧一发之际,追出来的迹部景泽单手堪堪接住了咒灵的利爪,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屁滚尿流的村民一屁股摊在地上,刺耳的叫声惊动了沉默着的夏油杰。
“滚。”迹部景泽一声喝道。
或许是爆发出的求生欲,两个村民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原地,夏油杰并没有追,不过是两个猴子而已,他垂眸看着同窗被利爪划破的掌心,拧起了眉头。
“一点小伤而已。”
迹部景泽丝毫不在意地甩甩手,手掌依旧活动自如,特级咒灵划破的伤口带着残秽的感染,逐渐变得泛紫红肿,并开始向上蔓延:“倒是你,想做什么?”
“你想要阻止我?”夏油杰并不觉得自己的同窗看不出自己的意图,唯一可能的就是迹部景泽不赞同罢了。
“唔……你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迹部景泽没反驳,他并不是阻止夏油杰杀人,即使是在这里杀了所有人,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益处,而且……
“杀人必须要有意义不是吗?”
“这就是意义。”夏油杰讥笑道,温柔的少年强撑起来的恶意在同伴面前显得格外伤人:“阿泽,你阻止不了我。”
“比起杀人,我倒是更不希望杰觉得我在妨碍你。”
迹部景泽甩了甩手上的血,像是怕把血沾在了新领来的校服上,他抬手悬空着,看得夏油杰一阵烦躁。
伤口看似深,但以他的体质来说并不严重,至于感染部分也只需要回去让硝子治疗就好了,所以他还有心思继续说:“如果杰觉得我在碍手碍脚的话,我真的会哭哦,还会去跟硝子告状……”
迹部景泽顿了顿,人命不值钱,普通人的命不值钱,咒术师也是。
但夏油杰是不一样的。
金发的咒术师抬眼看了四周,四处环山,村庄就像处于碗口底部一般处于地势最低处,这里就是天然的牢笼。
“我们运气还不错,今天也没有辅助监督跟着,比起咒灵,不如一把火怎么样?”迹部景泽建议道。
少年天生就像是游走在深灰边缘的存在,即使计划着“抹消人命”,面上的神情依旧清澈明朗,他比夏油杰更自在。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同伴的提议过于突兀,透过少年清晰可见的瞳孔,夏油杰感知不到任何敷衍,于是本该愤怒和歇斯底里的少年逐渐开始错愕。
过分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骤然跌入寒潭,尖锐的恶意被冻结了。
迹部景泽是认真的。
若是夏油杰滥杀无辜,他倒是会给他按在地上锤。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但是如果这样能让夏油杰消气,那就这样也未尝不可,顶多是善后比较麻烦而已。
蠕虫般村民,这样的性命,若是可以换来夏油杰的善念,迹部景泽从一开始就不会犹豫。
“法律”定下了身为普通人的迹部景泽所有的善恶标杆,但是身为咒术师的迹部景泽没有。
就像咒术界的老橘子们踩着法律的门槛肆无忌惮地伤害着“叛逆”的咒术师,所以迹部景泽也能不惜一切去保护珍贵的人。
而杰是家人,所以他会保护杰。
……
【这个夏天,咒灵像蛆虫一样涌现,数量比往常更多,更多。】
“猴子。”
夏油杰喃喃自语,热浪一般的夏风烘烤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也许是迹部景泽的话带给了他一些冲击,也许是过了最初疯狂的劲头,少年冰冷的眼底泛着异质的寒光,等情绪压制下去之后,遮无可遮的彷徨便浮了上来。
【像沾过呕吐物的抹布的味道一样的咒灵。】
“……阿泽,我想杀了所有的猴子。”
【如果通往咒术师的尽头的道路上堆满了伙伴们的尸体。】
“我想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我选择了一条和同伴们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就是我的‘大义’。”
……这原本该是他的大义。
他已经决定了自己的路,接下来就只要朝着目标进发即可。
可为什么?
夏油杰却觉得自己,依旧看不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