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李阿娘起来做完一圈的活,又做好早食,往常这个时候李二郎已经起来了,唯独今天,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看到人。
李阿娘诧异:“鸡都叫了好几轮了,二郎怎的还没醒?这都要吃早食了,还是没动静?”
李阿奶坐在饭桌前,担忧:“莫不是生病了?”
李阿娘摆手,一脸不信:“二郎的身体是几个兄弟中最结实的,不去玩雪不去泡冷水,怎可能生病!”随后她不自信,踌躇道:“要不,我去看看?难不成真的病了?”
于是李阿奶跟着李阿娘去看李二郎,敲了敲房门:“二郎,吃早食了!”
李二郎在里面翻了个身吱唔一声又睡过去。
李阿奶:“听着也不像生病……许是昨晚是睡晚了?难得休息,让他睡个够吧!”
李阿娘一想也是,于是两人回正屋跟大家一起先吃早食。
快到中午,她们已经着手准备午食的材料,一瞧李二郎还是没起来,李阿娘都急了:“当真病了?”于是连门都没敲,直接闯了进去。
李二郎感觉脑门上有只手:“圆的……仙人……圆……”随后被一个脑瓜崩崩醒。
李二郎捂着额头睁开眼,只见他阿娘坐在炕边,气得直哼哼:“我看你是晚上寻仙去了!!”
李二郎还没完全清醒,咋得听阿娘这么说,心里一惊想着阿娘怎么知道了?随后又听见李阿娘继续叨念:“昨晚做什么去了,晚上不睡觉?炕都冷了还睡,冬天费柴着呢快快起来!都要吃午食了!猪都没你这么能睡!”
“噢……昨夜我看了本怪志奇谈,里面的故事太神奇了,书上说我们住在一个球上,阿娘,你说神不神奇,难不成我们待的世界真是圆的?!”
李阿娘翻了个白眼,直接骂道:“做梦吧你!少看怪志奇谈,万一给三郎四郎看了影响课业,我非打你一顿不可!住在球上?那球底下的人岂不是会掉下去?别说胡话了,赶紧起来!”
李二郎听的一愣,心想:阿娘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道理,这与仙人说的又不同了,仙人想过这个问题吗?若是没想过,我这么戳穿他,他会不会生气?
结果在发愣之时,脑门又被狠狠拍了一下,李阿娘气笑了:“让你起来吃午食,怎半天也不挪动!今晚你再寻仙不睡觉,看我明日收不收拾你!”
“来了来了!”李二郎兴冲冲地穿衣下床,走出房间一看,雪已经停了,甚至还有放晴的征兆!
吃午食时,李二郎提了一嘴要去村里做木活的五阿翁家,有些事要商量。
李阿翁嚼着汤饼,问道:“去做啥?我同你一起,下午正好去找他喝酒。”刚说完就被李阿奶瞪了一眼。
喝酒计划,卒。
“阿翁,阿娘,有件事我想与你们说一声。”风箱的事李二郎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告诉家里人。
李阿娘看二儿子难得这么郑重,立刻警惕:“啥事?”
“日前我得了一张木器图纸,待会去寻五阿翁就是商量图纸的事。我对五阿翁说图纸是我与三郎一起画的,其实不然,画图纸的另有其人,那人委托我卖图纸换钱,所以我便找全叔去做这门生意,图纸卖与他,他每卖出一件实物,我便取八成。想来全叔已从县里回来,现等我过去画契。”
李二郎的话如同惊雷,炸得饭桌上的人都停下动作,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他。
徐晴看着李二郎,心里猜测画图纸的人,很快就想到那个神秘的恩人。
李阿娘反应最大:“什么人?那人……是什么身份?”后面的话李阿娘像是怕被外人听见似的,小心翼翼。
剩下的其他人跟李阿娘是同一个想法,与恐怖的天灾相比,他们更怕突如其来的人祸。
李二郎连连保证:“我向你们保证,他不是逃兵,不是逃犯,也一定不是会害我们的人!”
“你如何知道?!万一他……”李阿娘还没说完,就被李二郎抬手拦住话题。
他看了一眼徐晴,看出她紧张地低眸,于是略过上次的事:“团郎上次出事便是他救的,若不是他告诉我法子……”
李阿娘敏锐地与最初的异常联系起来:“这么说,四郎的事也是为他……?”
团郎不知发生什么,独自糯糯地说:“仙人……救……教……上大人!”
李阿娘没有理会团郎的稚语,盯着李二郎,李二郎气弱了一分:“是,可……!”
“你住口!”李阿娘很生气:“你莫不是忘了你阿爹教导的话了?善能行孝,勿贪恶事,莫作诈伪,直实在心,勿生欺诳。他为何要让四郎一个孩童偷拿吃食,既不是逃兵逃犯,大可出面自己去寻五阿翁,实在不行你做一回牙人,领他去见五阿翁,为何独独要让你亲自去?!”
李阿娘直接明确拒绝:“他行迹如此诡秘,若是有意隐藏欺骗与你,到时候你要如何?你还要拉上三郎?!这是我唯独不能容忍的!!我信不过他,你快快打消这个念头!”
李二郎之所以要跟家人交代这些事,一是不想在这种大事上再瞒着他们,平时背着拿吃食给纪清越,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出格的‘坏事’;二是如果他要把风箱交给纪清越,就免不了让家人知道风箱的去向,等到他们忽然发现风箱莫名消失时,他没有理由解释,闹大了反而会让更多人知道。
他猜到李阿娘会拒绝,不过没想到她最不能容忍的是李三郎会被连累,这句话一下子扎进他的心里,他立刻红了眼,嘴唇跟着颤抖起来:“唯独不能拉上三郎?阿娘你的意思是我会害三郎?”
李阿娘知道她说错话了,但急在头上话收不回来,两人就在饭桌上僵持起来。
徐晴无奈,最终想开口替李二郎说话:“阿娘,二郎他这么做,还有一……”
“阿嫂,你莫要说了。”李二郎喝住徐晴要说的话,他不想把事情闹僵:“好,等会我去解释,图纸不是三郎画的,与三郎无关。不过这笔生意是做定了,到时候分到的八成我一文都不会拿,算是报了他救团郎的恩。”
李阿娘直接摔碗,碗底磕在桌面发出巨响,吓得团郎和李锦娘两人打了个大哆嗦。
“图纸他从何得来,是否正当?这你想过吗?若他是贼人,诓骗你为他奔走,你当如何?!”
李二郎冷着脸:“我说过,他不是逃兵逃犯不是坏人,他只是不便出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便出来就是坏人!若当真走投无路,可出来向我们讨吃的,可他却让四郎偷东西,这就是不对!”李四郎还挨了一顿打,这让李阿娘耿耿于怀。
李二郎沉默一会,说:“我已经答应五阿翁卖与他图纸了,画契时村正也会来做见证。”
李阿娘:“那好,我便告诉村正,村里藏了个外来人!!”
“阿娘你要说便说吧,我吃好了。”李二郎吃完饭,一言不发地收走自己的碗,回房穿上披风后就出门了。
正屋里一时安静得无人敢动,李阿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她嘴上说要去告状,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李二郎出去后,李阿娘就卸了力气,也不吃饭了,红着眼起身。
李二郎和李三郎就差一岁,李二郎跳脱李三郎文静,可当年启蒙时,两人的表现出来的实力不相上下,两人都比李大郎出色,甚至在某些方面,李二郎更精于李三郎。
上完蒙学,村学的夫子建议李家送这两个孩子继续学习,以后考科举说不定都前途大好。
还是那个俗气但现实的问题,家里的银钱只能供一人念书,毕竟更好的私塾要的束修一年至少少差不多十两,往上念还要更多,实在不可能让两个人同时念书,况且家里还要种地。
于是李阿娘选中李三郎去县学,而李二郎留在家里。
李二郎一开始不可能不失望,但他的处境就是这么尴尬,他年纪大,要让小的,三郎身体没他好,更适合在书里找饭吃,而且将来他先一步入籍领田。
种田便种田。
这事本来可以就这么过去的,可是往后的每一年,他都能在某些小事里看到李阿娘的偏心。
他可以谅解,都是无可厚非的事。
可前天选布的时候,他是听着李阿娘的话随手选一块看得顺眼的布,可后边李阿娘却是犹豫的,其实当时他的表情已经凝固了,只是李阿娘没有看到而已。
不是他小气,只是感觉有些好笑。
一次一次,失望从来不是突然的。
今天李阿娘说了那句话,李二郎瞬间就忍不住了。
每次察觉到李阿娘偏心时,他从来没有嫉妒也没有埋怨甚至迁怒到李三郎身上,他只是想在别的地方多要一些关注而已,读书的事已经比不过李三郎,种田养家上就与大家一样勤勤恳恳。他也知道阿娘不容易,为他缝衣做饭,对他嘘寒问暖,一样都不曾少过。
好吧,说实话,他还是有点嫉妒弟弟的,甚至连刚上蒙学的李四郎也嫉妒上了,因为阿娘也曾计划送他去念县学。
如果这些都不算,那么最让他心冷的……是那次在屋外听到阿娘说的话。
李二郎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等心中平静才出发去找五阿翁。
五阿翁已经等他等了好一会儿,一听到李二郎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进来:“村正已经到了,就差你了!待会你全叔还要赶回县里呢!”
五阿翁的儿子李大全掀开布帘迎他们进屋,他看起来就是一副憨厚老实的长相,看到图纸时也是激动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回县里开干。
村正了解事情经过,只知道两人要买卖图纸,却不清楚图纸上的东西,他只是作为公证人证明这笔交易有第三方,他日有人要毁契就需要他出来作证。
几人商量后,定下契约,契纸的内容是村正亲自书写,听着他们讨论,他渐渐对这个名为“风箱”的物件起了感兴趣。
李二郎接过毛笔,在签字前他还是再解释一遍:“五阿翁,先前我说图纸是我与三郎一起发现的,这话是我撒谎了,我怕您担心图纸的来历,不愿与我合作,才用三郎做借口让您相信。”
李大全问:“这图纸真是你发现的?”
李二郎兴致不是很高,但语气肯定:“图纸是我发现的,全叔你久在县里,且县里消息往来密切,肯定清楚图纸里的东西至今尚未有存世的实物,故而不必担心会有人说你仿制。”
李大全:“我信得过你!既然图纸来源清楚,那便签字立契吧!”他不可能放弃这个生意。
李二郎抬手签下他的名字:李长祥。
在村正的见证下,两人各拿一份契纸,图纸归李大全所有。
办完正事,李二郎跟李大全一起去县里,因为他要买东西。
下午李阿翁过来吃酒,才知道李二郎跟着李大全去县里了。
在老友的陪伴下,李阿翁闷声喝了一下午的酒,五阿翁知道好友心情不好,只得默默作陪,结果两人都醉得一塌糊涂。
一个高兴,一个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