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露出一丝微亮,石梁村外的士兵与各村巡防队已经在黑暗中清点好人数,列队出发。
士兵五百人,加上附近村子征召而来的近五百人,对珧山上的山匪大本营发起总攻。
斥候已经确认过,珧山上只有一条上山的小路,悬崖上有两条不相近的小径,其中一道已经腐朽,但曹副将还是没有漏掉这条废弃小径,将巡防队的人全都部署在三道出口上,由他们分成的三组围守,并下了死令,任何从这三个出口逃跑的山匪都不能放过。
出发前,曹副将再次强调:“这些山匪皆是穷凶极恶之徒,不少人手里还沾有平民百姓的鲜血,若是不愿缴械投降的匪徒,杀无赦!”
李长吉所带领的巡防队被分派到悬崖后,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其他两个村子的巡防队,三队近一百五十人围堵一条垂直于悬崖的石头小径。
等到达定好的地点埋伏起来后,他们才得以亲眼目睹天险上的“道路”。
那根本不能称为路,而是一排在石壁上凿出的用来踏脚的凹洞,他们光是看着都觉得脚软,绝不敢轻易尝试在石壁上走一走。若有不慎,可没有后悔的机会,万一失足落下,生命转瞬即逝。
悬崖这样陡峭,看来另一条铁钎小径同样充满危险,山顶上的贼匪究竟是怎样在县衙的封锁下,依旧不为水源发愁的?
那条隐藏的暗道又在哪里?
他们盯着山顶时,山匪同样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相比于处于低处的巡防队与士兵,身在高处的山匪更有利,他们利用地理优势,将山下的动静观察得一清二楚,山匪们一边窃笑着底下的人又在做无用功,一边将所有的事情汇报上去。
“去,将这群兵痞的动作报告与教主,看他如何定夺!”
“是!”
尽管距离官家发布剿匪令还没过几天,但山匪们早就收到消息,显然已有应对策略,兵临城下也不见丝毫惊慌。
如今正值六月,已经开始入夏,山上的植被虽不到密林的程度,但树木依旧长得郁郁葱葱,一条许久没人踏足的小路,已被杂草遮掩。山上所有地方都有可能藏有山匪设下的陷阱,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落入陷阱之中,受伤还是事小,一个个本是对付猛兽的陷阱,如今用来对付人,一脚踏错地方而命丧黄泉可不是说说罢了。
四处藏有陷阱,小路也好不到哪去。他们走在小路上就是明晃晃的靶子,暗箭难防。
珧山虽然只有两三百丈高,但山体特别奇怪,呈西北至东南走向,倒是不宽,却有十几里长,西北面就是被一刀劈开的悬崖石壁,山体两侧是皆是由百米高的巨石堆叠而起,几块叠在一起就组成的珧山的高度,山腰以上的树木被人为砍光,石壁上长满青苔,要是选择从山体两侧抄近路攀爬至山顶,不说难度大耗时耗力,还有一个绕不开的问题——陷阱。
很明显,山匪不会傻愣愣地把近道让出来。
所以想要登山只有唯一一条途径,通过那条遍布陷阱的小路。
斥候已经悄悄摸上去,小路穿过树林,直到半山腰再往上,树木就陡然变少,土路变成石路,在山中蜿蜒,时而上弯越过石块,时而下转钻入石洞,最后到达山匪高耸的营寨。
若是看一眼,就知道为什么难以攻破了。
斥候报回打探到的情况,山匪的营寨设在山顶的那片“弹丸之地”上,城墙的地基本就是十几丈高的巨石,他们又在巨石之上立在一排三丈高的木头,木头顶端削尖,这就形成一道近二十丈高的城墙!
营寨的大门只有一处,便是他们在巨石上修凿的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阶,一直向上,直通内部,如今被石头堵了起来。
这就是一直攻不下来的原因,山匪们
只要屯够粮食,在不缺水的情况下,只要打成消耗战,几乎就表示他们赢了。
行到半路,曹副将向后打了个手势,让众人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在心里嘀咕:这一路也太过安静了,虽说行进时在路边林子里发现好几个露出来的陷阱,他们扫荡式一边拆陷阱一边压向山顶,但山匪就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在憋大招还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就在他们休息之时,前面探路的两个斥候轻巧地跑回来,他们带回消息:“将军,再往上走约一百五十丈,就进入那群山匪的营寨范围,他们沿着突起的石壁伐木修建三丈高的围栏,石壁与围栏约二十丈高,围栏上挖凿有孔洞,可供突刺与射箭。我们依稀看到围栏后有人影晃动,他们似乎已经守候多时,就等着我们上去!”
另一斥候又说:“进入山匪营寨前要穿越一条蜿蜒向上的石洞,石洞约十余丈长,高约四五丈,两侧皆是石壁。属下未敢靠近,只是远远看到石洞并非天然而成,似是在沟壕之上封上石块搭建而成。将军,恐有诈。”
不用想,这种逼仄的地方里肯定设有埋伏,是什么埋伏也不难想到,无非就是之前猜测的滚木滚石这种手段。等他们进入石洞,石洞出口就是最好的投掷点,他们一进去,就立刻成为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到目前为止,他们所得到的信息与之前收集到的所差无异。
珧山上的匪寨果然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若是不打算使用人海战术强行攻打,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他们困在山上,一直耗到他们油尽灯枯。
此前已经尝试过两次围困的方法,但就是以失败告终。山匪们年前已经劫走几千石粮食,可以安然度过很长一段日子,而且他们还在营寨中开垦土地种米种菜,只要一直有水,他们就不怕任何人来围攻山寨。
何况他们还请来能驱使铜球的“仙人”,此时整个营寨上下归心,一心抵抗来剿灭他们的敌人。
曹副将立刻下令让众人原地扎营,自己则亲自带领一小队人偷偷摸上去,打算再探查整个山寨。
如今这种情况,之前定下的计划还需稍稍改动才行。
另一边的李二郎终于赶到石梁,石梁村比此前他经过的所有村子防守得更严,在村口防守的人远远就开口喝住李二郎。
李二郎立刻表明身份,石梁村的人立刻认出他。
只因他上次在村学里为救幼弟,扮成山匪突然暴起提刀砍下山匪的头颅,那一幕震惊了一同冲进书院救人的石梁村民,大家口口相传,成为村里流传的一段英雄故事。
等李二郎走近,防守的人立刻即笑了:“二郎!如今山上已经封堵,如何过来了?”他们亲切地跟李二郎打招呼,挪开拦路的木刺,上前迎着李二郎进入石梁。
半年未见,石梁的人差点没认出李二郎。“二郎,只是半年未见,你又长高了不少,看着愈发英勇!”
李二郎稔熟地与他们打招呼,得知士兵与巡防队天没亮就上山后,他才询问起山匪的情况。
他知道山匪在珧山之中,却不了解珧山的情况。
村民热切地揽着李二郎,就这么站在村口聊了起来:“山匪还是那样,躲在珧山上不肯露面。二郎你也知道,外人皆说敛苍山山匪猖狂,却不知最歹毒的这群在珧山之中。珧山并属敛苍山脉,却不与之相连,相比于敛苍山,珧山的山势更易守难攻。”
李二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县衙第一次剿匪失败后,我们便派人注意珧山的动静。唉……只要县衙的人一撤走,他们就下山作乱,劫掠路过的商队。前段日子官家发布的讨匪檄文,他们才收敛一些,许是提前在山上做了应对之策,故而这几日一直未有人出入山林。”
这话让李二郎心思重了一些,珧山上没人下来,那今天早上偷偷潜入村子给他传话的那个人,又是哪方势力的山匪?
“除了珧山,还有无别的地方藏有山匪?”
村民迅速否认:“我们并无发现还有其他山匪的踪迹,不过敛苍山这么宽阔,除了珧山,说不定哪儿还真的藏有山匪,只因藏匿得太好,一直未被发现踪迹而已。”
这时又有一村民补充:“县里的檄文写的珧山山匪与邪教联合,起了个名字叫什么神……神球教,县里的人传的那叫一个神乎其神,我们未亲眼见过那劳什子神迹,反倒被县里传的吓得整日都是心惊肉跳的。”
一提起那个会使铜球的“仙人”,大家瞬间都躁动起来,一个猜的比另一个离谱。铜球会飞已是县里大多数人眼见为实,最符合实际的了,如今还有人说铜球能测出吉凶祸福,更夸张的是说铜球能取人性命,倒是与那个传话的人说得一样。
画里的纪清越一听,翻了个白眼,要是在现代,传出铜球能杀人的谣言,他还能猜测铜球是不是由什么危险的物质构成,确实能达到杀人的地步。但是在这里,只用脚趾头想,就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时李二郎的思绪已经不在铜球上面了,而是转移到更加严肃的问题上。
很明显,传话的人不属于珧山,那他是怎么与珧山上的山匪取得“口信”?
“二郎究竟为何来此?难不成也想上山剿匪?”
对于他们的疑惑,李二郎实话实说。
“什么?他们竟然能越过这么多个巡防队到达你们村子?这人定然不是珧山上的山匪。”听到李二郎的话的石梁村村民彻底待不住了,“看来咱们这一段的敛苍山中果然还藏有其他山匪,只有从敛苍山山中一路过去,才能不被作坊队发觉,到达二郎的村子。”
敛苍山上并非全都植被茂盛,根据山势与高度,有的只是布满山石,长着低矮的野草,有的则寸草不生,有的则树木茂盛,这种不同造就每一个村子都处在不同山景之中。
他们上下李家村在敛苍山西侧末端之外,山体海拔普遍下降,山势也没那么复杂,要隐藏在敛苍山上作恶的山匪大多不会选择在这边,藏不住不说,还容易被抓。他们背靠其他山脉的起始点,平地相对来说比较多,而石梁所处的地方敛苍山山势高大,南端是背风坡,树木高大植被茂盛,更适合山匪躲藏。
李二郎他们那边没那么多山匪,最大的原因是那儿有一个大型的边防关卡,城墙一直向右修建到低矮的敛苍山起始端,左边连接另一座山脉。
有士兵驻扎的边防,山匪不敢随意造次。
“我们早就打探到,珧山上的山匪数量有四百余人,一半为妇人幼童,实际能作战的男丁不过二百人,要不是山寨所处位置实在过于优秀,县衙的人如何两次剿匪都未能将他们剿灭!”
李二郎对珧山上的情况把握得越来越多,心里渐渐有了底。
如今他不知道剿匪的士兵是如何行动的,当然不可能随意上山,也不能马上在村里现身,如果那些山匪发现他出现在石梁,还不知道会怎么做,万一他们真的魔怔癫狂到就是要不去一切取他性命,从山上冲下来,就会将石梁村带入险境。
如今他们剩下的人肯定不能抵挡山匪的攻势。
还有那个神秘兮兮的“神球”。
李二郎不得不慎之又慎。
悬崖对面就是敛苍山,之间相隔一条古河道,大部分巡防队的人都埋伏在敛苍山山脚下了。
他们一直静静藏在山脚的树林之中,隔着一条河道紧紧盯着悬崖上的小道。他们不禁疑惑,真的有人会从这两条小道逃生吗?不说小道一次只能攀爬一人,悬崖之上,那么危险,若是他们,从前面的山路逃跑似乎还有生机,这种情况下,选择悬崖与选择死亡没什么区别。
不知山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曹副将什么时候传来指令,大家只得一直待在这里不能随意走动,一时间情绪有些浮动。
领队的李长吉感受到队里的躁动,示意众人不要浮躁,只要按着副将的指示静静等待信号即可。
半个月,杨晃才来到甘州,只因路上还拐去了图彭,联系兄长留下的人,告知他们找到了长嫂留下的新线索!
杨晃此行没有亮明身份,一来要隐秘,二来要迅速。换防之际他本该立即回京,但还是抽时间将安排布置下去。
到达甘州,先行返程的大部队已在此等候了几日,杨晃的部下与幕僚见侯爷终于归来,为给他喘口气,立刻报告:“侯爷,陛下派使臣送来诏令,使臣正等候侯爷接令!”
杨晃洗着手,闻言顿了一下:“诏令?如今不是要回京?”
幕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部下将手巾递上去,杨晃擦了擦,丢进脸盆中,立刻进内室换了身衣裳:“走,随我去接令!”
杨晃大步流星,走到使臣要是居住的院落,使臣收到下人通知后立刻走出来:“侯爷,贵人事忙,可让我们好等啊!”
杨晃抱拳致歉:“对不住各位大人,听闻陛下下达诏令,臣杨竞遥接令。”说着跪下来,身后的部下与幕僚也齐齐跪下。
使臣拿出诏令,当即宣读。
原来杨晃灭了回纥八十八勇士之后,回纥为了表示反思与求和,请求大黎皇帝原谅,特地准备了许多东西用于赔偿,于是官家让杨晃去边境接一接,护送赔罪品回京。
杨晃接过陛下的诏令:“臣遵旨。”
这下要年前才能回京了,幸好已将线索告知下去,兄长昔日的部下会竭尽全力去寻找那个将孩子带走的人的!
当初听到李家徐娘子写出“一五”两个字时,他已经想出无数个解码,欣喜若狂之时,李家徐娘子又说出一大五小这条关键信息!
可见“五”并非五,而是其他字!
吾!
若是一和吾,拼凑出的确实是“瑜”字,但细想之下杨晃立刻就否决了,兄长与长嫂早就将侄子的名字定下,并写信告知所有亲人,可见长嫂想表达的不是这个字。
而是和瑜字同音的所有字!
鱼、余、俞、虞、渔……
要找到当年那个人,想来要花费很大功夫了,很可能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否则怎么可能不主动与兄长的人联系?
杨晃一边思索着返回自己的院子,一边与幕僚确定赶往都护府的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