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城至龙头关的路,燕云只走过一次,那时他十六岁。
羌人在龙头关袭扰不断,他便和父兄一起镇守边城,一晃就是两年。
他没想到,两年时间匆匆就过去了,却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但容貌变得成熟了,心理也早已不复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
太平县捕快的身份的确是一张很好的通行证,虽然他带着利器出现在城门口时,令守城卫士一阵紧张,可只要将令牌一晃,对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立刻放行,临离开前,对方往往还要来一句“这大冷天还出差,辛苦辛苦啊”。
官道上通行量最大的,是从各个州府汇聚而来往枫林渡运送粮草的马队和车辆,几乎每个驿站都被运粮大队挤得满满的。
燕云绝大部分时候只能选择山神庙落脚,只有途经州府附近时,才能找到客栈好好睡一觉。
十天后,他到达一处叫“逐鹿”的山林,离王城只有一日路程了。
这时,一旁的崎岖山路中传来“合吾”的喊声,随后,出来几名骑马壮汉。他们一见燕云,神情戒备,拱手作揖。
当他们看清燕云腰间的令牌时,顿时笑了,为首一人笑道:“原来是官爷,幸会幸会。”
“幸会!”燕云回了一礼。
这几名壮汉之后,紧跟着出来一支赶车的队伍,车架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旗帜,原来这是一家叫“镇远”的镖局,竟是从大虞东疆过来的。
燕云感觉奇怪,问道:“几位好汉,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却要绕道山林?”
为首的虬髯走镖汉子回道:“途经北原县,顺便提了点货。”
“就算途径北原,也无需经过这山高路陡的逐鹿山,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莫非还想顺带抓几个山贼?”燕云冷笑道。
虬髯汉子尴尬一笑,略一犹豫,狐疑道:“官爷又何必明知故问?”
“此话怎讲?”
“官爷,这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虽然这京畿府尹明令不许声张,可这么大的事,哪有不外传的……”虬髯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下马向燕云走来。
燕云剑眉一蹙,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虬髯汉子一愣,寻思这公差莫非嫌自己给少了?他奶奶的,没遇到劫匪,倒是遇到个比劫匪还狠的,无奈之下又从怀中取出块略小的碎银,一起握在手中,言语也变得不甚客气了,说道:“官爷,走镖不易,还望官爷高抬贵手留碗饭吃,只能给这些……”
“匹夫!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再罗唣,别怪我不客气!”燕云心中无明业火升起,仅抓着铁枪尾部向前平指,因突然发力,胯下良马也跟着迈了两碎步。
押镖队伍前头几骑见燕云不好相与,纷纷拔出刀剑,作势要动武。
虬髯汉子大急,回头喝道:“瞎眼了,我等全加起来也抵不住官爷一枪!”
“官爷好功夫!”虬髯汉子嗓音发颤,目光紧盯着鼻尖的铁枪,此枪黑黢黢的,却油光发亮,一看就奇重无比,可燕云单手就平举起来,如同无物,膂力之强,可谓骇人听闻。
“少废话!”
“哎,原来官爷是真不知情,误会,误会。”虬髯汉子抹去额头汗水,苦笑道,“早在半年前,就传闻王城闹鬼,现在已经蔓延到了王城附近的几个县,我等不走官道,无非是怕点子低,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此话当真?”
“绝无半句虚言,否则我等又怎会甘冒遇到山贼的风险,也要避开官道?”
“那你先前怎么不直言?”
“嗨,因为府尹下令,此事不得外传,还以造谣为由抓过不少人,二是……官爷勿怪,在下以为官爷就是为了要杯酒钱,会错意了……”
燕云听对方说完,目光一抬,看向他身后的走镖队伍。
“官爷,确实如此,路经王城官道的商贾都是绕道走的……”
“千真万确……”
一众人等纷纷附和。
“那好,诸位自便!”燕云说了这么一句,将铁枪一收,兀自策马向通往王城的官道走。
他心中寻思,原来佐子昂临行前说的那句话不是故作神秘,而是确有其事。
不过,他镇守边关这两年,斩杀的敌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羌人猛将,可从未见过什么鬼怪,自不会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放在心上。
“官爷,保重!”虬髯汉子喊道。
“怎么?还怕我被你们口中所谓的鬼怪拖走了不成?”燕云哈哈一笑。
“实不相瞒,像您这样一身本事又不敛财的官爷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如果官爷只是路过,独自一人的话最好不要趟这混水。”
“照你这样说,王城附近几个县都没人了?”
“那倒不至于。”
走逐鹿林之中开辟的官道只需两时辰即可抵达王城的南大门富源县,这条原本车来车往的交通要道,较之以往确实冷清了许多,燕云独自而行的这段时间,没看到三五成群的行人,偶尔遇到一队也必然在十人以上,他们看着迎面而来单人独骑的燕云,皆露出震惊之色。
燕云出逐鹿林时,已是暮色时分。
漫天的乌鸦如蝗虫般成群结队呼啸来去,伴随纷繁响起的“呱呱”,几乎遮蔽了附近的山林和天空,形同末世。
晚风袭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腐臭气息,令人极为不适,忍不住作呕。
尸气!
这个气味燕云太熟悉了,龙头关被羌人连续攻城三个月,城墙下堆满了鏖战双方的尸体,那浓烈的气味跟这个一模一样。
这可是富源县,一个王城之南历来富庶的宝地,并非什么战场,哪来的这么大尸气?
燕云面色逐渐紧绷,看来这所谓“闹鬼”,不是空穴来风。
“莫非爆发了瘟疫?”燕云如此想到。
平常百姓对瘟疫一知半解,死了人又治不好,便往怪力乱神方面引,久而久之,以讹传讹,闹鬼的传闻便产生了。
进入富源县的官道边,新设立了一个简易营寨,用原木搭建了寨门,门上设有岗楼,有弓箭手站岗,门下几个绊马桩挡住了去路,另有两名军士站在路边。而在寨门左侧,另设有几间营帐,初步估计可屯兵五十人左右。
燕云骑在马背,伴随着“矻蹬蹬”的马蹄声向寨门走进时,那些军士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来者何人,到富源县有何贵干?”一名军士问。
“太平县捕快元泰,因县里发生重大命案,奉县丞令,缉拿凶犯。”燕云回答,随后取出通关公文。
旁边营帐中走出一名什长,接过公文简单看了看,又飞快塞回燕云手中。
“对了,不管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回去后不要外传。”什长嘱咐了这么一句,便示意挪开绊马桩。
当燕云离开寨门十来丈远时,耳中听到岗楼上传来议论。
“这个捕快有点胆子,独自一人也敢走这趟路。”
“别说,就凭他马背上的家伙什,这是个狠人。”
“大虞的狠人多了去了,前段时间聚集了十多个捕快,鬼没抓到,可不是人没了么……”
燕云左眼皮一跳,“闹鬼”一事押镖的说说情有可原,军中兵士也这么说的话,此事就不是自己想象的这般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