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送马蹄疾。
燕云打定主意,和佐伊团聚后,他将横渡枫林渡,前往小终南请玉真子出山,涤荡盘踞在王城的牛鬼蛇神,收拾这破碎山河!
十日后的黄昏,他已经出现在太平县的大山出口。
当初佐子昂说王城闹鬼时,他还以为是笑谈,经历了,离开了,颇有逃离樊笼之感。
这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人间疾苦,有人卖儿卖女,有人被强行征召,就连燕云也被强征的军士拦住了。
他是趁着夜色,借助幽冥魂旗才离开的临时军营,临走前还偷了一匹马。
他在这小小的太平县所待的时间屈指可数,甚至和自己的正牌夫人也不过缠绵数日,可此番归来,竟倍感亲切。
他策马疾驰,离集镇已然不远。
阡陌之上,野花正开,有两位农人在田埂边趁着农耕时小坐,聊聊天。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都这个季节了,县丞还没下达春耕的文书,真是怪哉!”
“县里若不下文书,这地就不耕了吗?”
“话不能这么说,县里下达文书,张贴各处,这表示县里对春耕的重视。”
“那倒也是。”
“佐县丞在这太平县为官已经十余载,很是勤勉,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忘记的。”
“县丞年岁也不小了,该不是病了吧?”
“就算病了,不还有其他人可以代为办理么,年年如此,总不至于起草这么份文书还得请县丞亲自着笔吧。”
燕云本已骑马而过,听了二人之言,不知为何,左眼皮一阵狂跳,连视线也模糊了几分。
他四下里看看,这太平县和他离开前并无二样,可心中却似有什么东西压着一般,非常气闷。
燕云下马,向二位农夫作揖道:“二位老丈,县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两农人起身回礼,其中一人道:“不知这位贵人如何称呼?”
燕云道:“在下是县里的捕快,奉县丞之命外出查探一件案子,离开了几个月。”
“哦,原来是官爷,失敬失敬。”
“不敢当。”
“有不有大事,我等草民也不知晓,但衙门无缘无故关了。”
“关了?”
“是这么回事,衙门的墙上贴着一张布告,说是县衙忙于公务,暂不受理民间事务。”
“那县衙还有人进出吗?”
“这个倒没怎么注意,我等草民,哪会去注意官爷的事情。”
“那倒也是,叨扰了。”燕云笑着,重新骑上马背,直奔集镇。
他满脸阴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去王城,如果没有遇到布衣男子等人,他不会如此警惕,以那些人的神通广大,他不得不保持如履薄冰的谨慎。
到了集镇中心的大街,他先找了家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时不时瞄一眼大门口。
这间酒楼拥有镇上最好的大厨,喝了酒的客人话多,便于打探消息,同时也是县衙中的公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已经是饭点,并没有公人在此现身,就连酒客也寥寥无几,但他在酒楼的这段时间,可算没白来。
他探听到了四件事,一是大家都在谈论王城闹鬼;二是县衙不受理民间事务确有其事;三是听差的很多都放了假,月钱照付,至于为什么会放假,他们也不知道;四是县衙的大门每日都有人负责打开,但开门的人不是原来的老头,而是一个长相标致的年青人。据说,曾有俏姐儿前去和年青人搭讪,对方理都不理,至此,老百姓对县衙敬而远之,就怕触怒了官爷,惹上官司。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是每个县衙都极其重视的业务,再忙也不会忘记发布文书,宣告百姓。
此外,羌人尚在枫林渡对岸,需要粮草和器械补充,少不得雇佣民工,衙役一天到晚都忙不过来,哪有让衙役放假的道理?
这太反常了!
直到夜幕降临,燕云才摇摇晃晃出了酒楼,当然,他并未饮多少酒,走路摇晃是装出来的。
然后,他骑上马背,直接往枫林渡方向而去。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燕云如果是孑然一人,心无牵挂,他大可一走了之。
从太平县衙至枫林渡,到了夜间可策马狂奔而无阻碍,可他走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回头张望,脑子里不停闪过佐伊的身影,还包括佐子昂和佐高夫妇。
这一大家子,是燕云现在留存于世的至亲。
可他不敢趁着夜色回到县衙后院去查看,如果他的行迹已经暴露,县衙恐早已落入他人掌控之中。
他不现身,佐伊和岳父母等人还有可能活着。
他若现身,要么被算计,要么被要挟,最终的结果仍将是害死佐伊一家。
他必须有所决断!
今夜月色正好,万点银灰映照苍茫大地。
夜色蔼蔼,远近无人,风轻扬,天地沉。
临近子时,燕云抵达黄水边不远的一座矮丘上,放眼远眺,水天一色之处灯火通明,那便是戒备森严的枫林渡水寨了。
黄水河的冰汛期已经来临,上游的浮冰随着春暖融化、碎裂,形成无数锋利的冰刀和冰礁,漂浮在浑浊的水面,形成了壮观的冰河。
冰和冰互相倾轧、碰撞,加上流水的冲刷,使得这春暖时刻的河流沉缓而有力,显现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燕云解开套马的绳子,由着它离开。
然后,他笼在袖袍中的左手反手扣住了幽冥魂旗,依照幽冥雾霭的神妙,这枫林渡固然打造得如同铜墙铁壁,他想不惊动守军而渡河,并非什么难事。
真正需要注意的是黄水河上流动的浮冰,一旦失足落水,被浮冰撞击,必死无疑。
当然,这一点风险对已经见惯了生死又熟谙掌握幽冥雾霭轻身之用的燕云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长呼一口气,以心神和幽冥魂旗沟通,轻轻一跃,便已站在树梢顶端。
也就在这时,他蓦然看见矮丘下方百丈开外,好像有一道黑色影子正飘忽而来。
他还以为眼花了,又注目一看,浑身的肌肉骤然紧绷,这道影子正是以“鬼魂”为幌子的人!
他再往身后和周围看去,以这座矮丘为中心,共有三个幽冥魂旗持有者包围而来。
三个黑影的速度并不是特别快,只是身法诡异,应该是凡人。
很显然,燕云已经被盯上了,自己寡不敌众,唯一的出路就是逃!
于是,他当机立断,从树梢上一飘而起,朝枫林渡方向发力狂奔。
“前方可是武威将军燕云?”有人在喊。
对方能直呼出他的名号,可见已经将他的底细探查得清清楚楚。
燕云心中大震,自己在狄幽掩护下离开王城时都未遇到什么风险,怎么在远离王城的太平县,自己的家反而被敌人探知了?
狄幽、老军医和周通不可能泄露,否则他逃不出王城,佐伊一家子更不可能走漏消息。
燕云思绪急转如电,他在王城期间,只有两次触及到太平县,一次是请老军医通过邮馆向佐伊寄信,既然老军医还安然无恙,这条线自然没有暴露,那么就只剩下北临王姜煜了!
应该是他!
那姜煜以为龟缩在北临城中就安全了,却不知敌人厉害,一旦被擒,他本就怕死,又哪会顾念他人?
燕云悔不当初,但说什么都迟了,可他仍不死心,问道:“你们怎么找到这太平县的?”
那人笑道:“一字并肩王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燕云一听此称呼,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什么一字并肩王?这都是自己一时忘乎所以,百密一疏,方有今日之祸啊!
一股恶血骤然积压在燕云心头,令他心痛如绞,自己救错了人,更错信了人!
事已至此,燕云追悔莫及。
燕云道:“你们意欲何为?”
一名黑衣人道:“只是请燕将军去衙门里喝杯茶而已。”
燕云和幽冥魂旗的凡人持有者共发生过三次较量,第一次是借助九字真言的符箓击杀亡魂后,再诛灭了敌人,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趁人不备,抢夺先手,又诛杀了两人。这三人都是凡人持有幽冥魂旗,本身实力差,警觉性也不高,给了燕云机会。
也就是说,他并无和魂旗的凡人持有者在公平环境直接对抗的经历,以前的胜利根本不可参考。
燕云倒也不惧,对敌人的叫嚣不予理会,从魂旗中取出铁臂弓和穿云箭,做好了迎敌准备。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敌人或许不限于眼前所看到的,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于是,他一摸胸甲,里面的两张符箓和圆珠都在,心中才稍稍踏实。
“嘿嘿,尔等鬼魅的言语,也能信得?”燕云冷笑道,“速速后退,否则休怪本将军箭下无情!”
一名正从右边侧翼包抄而来的黑影喊道:“李傲公子有令,如果将军交出魂旗,既往不咎,还可保全家老小性命。”
燕云厉声道:“这位李公子是谁?”
“将军在宫内见过的,还凑巧坏了公子的修炼。”
“既然坏了他的修炼,他又岂能容我?”
“将军最好相信,否则将军夫人和腹中胎儿,恐怕不保哟……”
“你说……我夫人怀孕了?”燕云大吃一惊,“休得欺瞒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