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师兄,快上灵舟!”灵舟船舷处,青蝉探出半头。
她虽有翅膀,却从未飞过这般高,有些害怕。
燕云倾注的心神随之打断,那由密密麻麻经纬之线编织而成的空气、阳光、天空、黄沙、骆驼……随之破碎,如同幻象!
随后,经纬之线不见了,驼铃、霞光、黄沙依旧。
就像揭示这世界本质的东西消失了,耳目所闻所视,是实是虚,真假难辨!
燕云一摸双目,那从眼眶中延展而出的纵目亦消失不见,之前种种,如同虚幻。
他长吁了一口气,若是以骇人的纵目示人,且莫说他自己难以接受,一旦回到艨艟灵舟上,怕是会被春荷仙子等人当成怪物!
当他回到战舟上时,逆水真人和那名奇人修士不在,想必是外出刺探了。
“青蝉师兄,麻烦你将这一叠符箓交给前辈们,使用起来比我要方便多了。”燕云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沓四煞符。
青蝉握着可变为成堆灵石的四煞符,双目中呈现如同呆滞般的惊讶,可很快就恢复过来。
“玉真子师兄,你这徒弟将来不可限量。”
“青出于蓝胜于蓝,好小子,这份厚礼,我记下了。”
一时之间,艨艟灵舟上赞扬声不断。
虽然灵台境修士早已摆脱了锱铢必较的困境,可修行花费巨大,燕云这一出手就是价值数千灵石白送的举动,引得他们一时之间赞不绝口。
燕云只淡然一笑,向师尊玉真子行了一礼,又跳上那根独立的桅杆,独自而坐。
“凡尘种种,终须放下,现受种种,亦须放下,大道无为,以无为而有为……”
燕云耳边传来玉真子的传音。
“树木枯荣,落叶归根,这一载之繁盛,必然是前一载之枯朽,荣枯无尽,生机无尽,是为长春……”
玉真子传音于燕云的,赫然是灵台镜主修功法《长春功》的精要。
燕云一怔,茫然传音问询:“师尊,弟子尚处在凝气境,现在就可参详灵台镜的功法么?”
“当然,参详而已,可提高眼界,可不拘泥于凝气境的桎梏,即便略有感悟,亦为难得。”玉真子娓娓道来,“贫道想告诉你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若无法逃脱,是气数尽了,若能起死回生,则是生生不息所需经历的波折。”
“四季轮换,哪有长春之理,必然度过夏之酷热,秋之凄婉,冬之极寒,春色短暂,方显弥足珍贵,君子力行,乃永葆春季之勃发生机,以立心、立行、立性,若以‘卜’之卦为喻,否卦最为合适。”
燕云听闻玉真子之言,在脑海中搜索否卦的特征,下为坤上为乾,乃天地不交不通之意。
然则否极泰来,否卦之后紧接着是泰卦,下为乾上为坤,乃天地相交万物顺通之意。
经历夏热、秋凄、冬寒三季才换来春暖,人生之欢愉,必然是长时间痛苦与折磨后的得享。
路漫漫其修远兮,人生如是,修行如是!
燕云开始查看《长春功》的行气之法,和其所昭示的意义,及五行变换之妙,同时又以自己创研的二十四图对照。
依稀的,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漂浮在缥缈的空中,却怎么也抓不住。
在这人头纷杂的艨艟灵舟上,他达不到至情至性如同发疯的程度,也就无法将二者统一起来。
于是,他又将心神转移到了祭炼丹田中的地遁内丹上,以真气为火,小心熨烫。
这时,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登上灵舟。
逆水真人将纸鸢一收,说道:“诸位道友,西北方向百里,有异状。”
群修顿时从打坐入定中醒来,齐刷刷望着逆水真人和那名奇人修士。
“在一个牧民口中得知,他本是要将牛羊赶至春季牧场,可不知为何,在走了数十年的山中迷了路,最后他和牛羊又回到了山下。”逆水真人说这话时,双目发光。
奇人修士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白狐道:“师兄的意思是,西北方向被人以障眼法或者阵法掩盖了。”
逆水真人笑道:“自然。”
这边尚在对话,掌控艨艟灵舟的春荷仙子将方向法盘一转,此舟顿时以大角度转向。
燕云猝不及防,被掀离了桅杆,他倒是见机得快,一个翻身,稳稳落在春荷仙子身边,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
“看我作甚,我又不是故意的……”春荷仙子眉目含笑。
“姐姐这是不打自招么?”
“就算我是故意的,你又能奈我何?”
“哈哈,姐姐此言好有道理。”
燕云这般说完,径直向战舟前端走去,俯视天幕下的土地。
太阳已经沉入山峦之后,一抹火烧云将天宇地界处渲染得绚丽多姿。
吹过旷野的风,送来远处的驼铃声。
毡房中,有炊烟袅袅升起,浓郁的奶茶香和牛羊马匹一起欢腾在草长莺飞的野地,勾勒出这个黄昏恬淡的风景。
渐渐地,那神奇的经纬之线又出现了,但远不如之前浓密,时隐时现,似有若无。
即便如此,仍令燕云产生了一种隔离之感,就像眼前出现的景物并非真实的,而是源自一只无形之手的涂抹。
是谁勾画了世间万象?
那么自己呢,是否也是这只无形之手勾画的一部分?
燕云伸出右手,没有闪烁的经纬线条出现,可一种异样的感觉出现了,它确实接受自己的操控,可为何觉得它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关联呢,身体就像是一个容纳自己思想灵魂的容器,仅此而已。
“师兄,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发疯啊……”
当这个声音响起时,燕云身侧出现一个颤动着翅膀的娇小身影,正是青蝉。
她这是第二次打断燕云的思绪了,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故意。
她见燕云又出现了在小终南时精神恍惚的状态,虽可能令燕云功法突飞猛进,但现在正处于追击敌人的时候,若突发变故,那就不妙了。
就像是印证青蝉担忧,这时,玉真子忽然站起,喝道:“大家小心,前方有异!”
一望无际的旷野上,一座雪峰拔地而起,直插霄汉。
巨大的艨艟灵舟也难以逾越这座巨峰,刚刚飞到山腰左右的位置。
此峰整体呈现暗青色,只在山脚处生长着茂密的树木,山脚往上则看起来光秃秃的。
有雪山融水从纵横交错的山脊中汇聚,渐渐形成了一条颇具声势的飞流,从山岩中奔流而下。
诡异的是,这条飞流却不是直线下落的,在山腰处似乎被看不见的障碍阻扰了,形成了一个向内的凹陷。
如果是在白天,谁也发现不了这一特征,可因为晚霞的一丝折射,将之显现了出来。
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瀑布流经之处布设了一座阵法。
燕云取出两套四煞符,看了玉真子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他便以法力将符箓远远送了出去。
符箓平移了三十丈左右,就再也无法前进,似被什么东西阻挡了。
几乎是同时,玉真子接连弹指,四煞符被激发,漫天大火在疾风吹送下迅速蔓延开来,伴以电闪雷鸣!
笼罩在瀑布下方的法阵如泡沫破碎,一座设立在山腰平缓处的洞府群落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法阵中之人早注意到从云端出现的艨艟灵舟,也正凝神戒备,他们眼看着四煞符飘来,知道行藏已露,或取出法器,或放出灵兽,还有人已经将亡魂唤出。
“原来是你们!”赫然是刀疤的声音。
他大概想不到,他们伙同连云寨一起布的局,如捅了个马蜂窝,不仅遭到了疯狂反噬,还被人追到了老巢。
“你们哪来这么多四煞符?”紧接着传来柳桑的狂怒。
梦灵宗修士盘踞在此显然有一段时间了,挖掘了数量众多的洞府,某些长满了灌木的地方被踩出了清晰的道路。
柳桑等人在连云寨事败而遁后,所带弟子全部覆没,只剩下十多名留守的凝气境修士。
艨艟灵舟上,大虞凝气境弟子是梦灵宗的六倍以上,灵台境修士是对方的两倍有余。
虽然在境界上大虞灵台境修士低于对方,可强在人多,且有符箓加持,可抵消对方很大一部分战力。
“哼哼,你们以为人多就能轻松拿捏我等么?”柳桑冷笑。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尔等嗜杀成性,胡作非为,有今日之祸实属咎由自取,贫道顺天行道,惩恶扬善!”玉真子厉声喝道,“灵台境上阶又如何,枉费修行,其罪当诛!”
“哈哈,无知小辈,就你这样的,老子能以一敌三!”柳桑眼神中流露出轻蔑之色。
“那你不妨试试!”玉真子凛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不束手就缚!”
“牛鼻子,狂妄!”柳桑这般叫嚣的同时,手指微不可查一动。
“斩灵剑!”玉真子大喝,后背的飞剑一飞冲天,迅速变成了三丈之巨,却不是劈向柳桑,而是对着艨艟灵舟下方横扫!
一道气剑,正是柳桑所发,正对着艨艟灵舟底部由下往上斩去。
以柳桑气剑之威,若艨艟灵舟被击中,必然一分为二,大虞修士居高临下的优势将瞬间被破。
可玉真子虽仅为灵台境中阶,其功法、敏锐、法力皆属上乘,竟发现了柳桑的阴险举动。
斩灵剑挽出无数剑花,和气剑一碰,气剑被绞得粉碎!
柳桑眼角一阵狂跳,这才发现这名未在连云寨现身的修士是一个硬茬,难怪他取代春荷仙子,统御大虞诸修。
“我们走!”柳桑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