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孤城呆住了，凌厉的气息在瞬间收敛。
    他太熟悉这张脸，看着它，仿佛就像是在看镜子中的自己。
    他同样也很陌生，因为他至少已近十年，没有真正见到过这张脸。
    只有在夜深梦回，他才能在记忆中辨认。
    “你终于长大了，没想到我们一分开，就分开了这么久，说实话，我都有些不敢来见你。”
    楚红楼在笑，笑容里全是温暖，一如这五月和煦的阳光。
    楚孤城没有笑，眼中的孤寂在消散，“是啊！真的已经很久了，我算算看，应该刚好是十二年零四个月三天。”
    “哦！也许我算多了一点，我还记得，那天你是下午走的，走的时候你没有见别人，唯独送给了我一柄木剑，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刻剑的技术这么好，可惜我又一次不小心，将那柄木剑折断了，为此我还哭了整整三天，因为我知道，也许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人送我那样的木剑。”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低低诉说。
    楚红楼的眼眶开始湿润，十多年浪迹江湖的日子，已经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当然明白，楚孤城口中说的并不是简单的代表日期的数字，而是最真诚的感情。
    楚红楼突然觉得喉咙有些苦涩，半晌，才勉强笑道：“木剑断了就断了，你若是喜欢，我随时都可以再送一把给你。”
    楚孤城淡淡道：“好！”
    气氛突然好像僵住了。
    楚红楼扬手，一段上好的铁木已在手中，那本是一截护栏。
    细碎的木屑开始坠落，他的手指仿佛就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剑，很快，一柄雕刻精致的木剑成型。
    他一扬手，手中的木剑飞出，如会飞的鸟儿一般，刚好稳稳落在楚孤城身后的石桌上。
    楚孤城呆呆的看着石桌上的木剑，突然，他一掌击下，石桌上的木剑瞬间化成齑粉。
    刚刚他还说喜欢木剑，此时却又亲手毁掉了它。
    他转过头，看着楚红楼笑了笑，“现在我才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折断木剑的时候，我很伤心，好像那就是我最心爱的东西，可现在它真正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却一点都提不起兴趣了，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
    看着自己刚刚削好的木剑被毁，楚红楼却没有半点不开心。
    听了楚孤城的话之后，他轻叹了一声，“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这只说明你已经长大，你已经不需要像木剑这样的玩具。”
    “也许吧！”楚孤城自嘲的笑了笑。
    两个十余年未见的兄弟，再见面时却已经如此的陌生。
    “既然来了，那你就坐一坐，陪我喝一杯酒怎么样？”
    “好，”这次楚红楼的回答也很简洁。
    楚红楼走向石桌，这才惊讶的发现，桌子上竟已放了两只酒杯，放在楚孤城对面的那只杯子，里面居然还斟满了酒。
    “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楚孤城摇头，“说起来你或许不信，虽然我身在楚家，身边围绕着无数人，但自然娘亲身死，你也离开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很孤单，所以每次我都是一个人喝酒，但我又实在寂寞，只好多摆上一个杯子，想象有一个了解我的人，在陪我一起喝酒。这个习惯已经延续了好多年，直到现在都改不了。”
    喝完杯中酒，酒杯再次满上。
    楚红楼道：“你经常喝酒？”
    这次楚孤城却笑了，“不错！我不但经常喝酒，而且喜欢喝醉，我好像已经喜欢上了那种烂醉如泥的感觉。”
    楚红楼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板着脸道：“你该知道，这并不是一种好习惯。”
    楚孤城笑得更加开心，再一次将杯中酒一口干，“想不到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以为你与楚凡人一战之后，已经变得和他一样，心中只有无情剑道。”
    他竟然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明显对这位号称近百年来最年轻宗师，威盖一代的剑道强者，没有半点好感。
    对此楚红楼也理解，毕竟当年母亲穆红烛临死前，就是他与楚孤城一起，多次去求那位醉心剑道的父亲，在他心中，对楚凡人同样也满是恨意，否则也不会有当日那般冲动的行为。
    楚红楼又叹了口气，正色道：“我和他不一样，剑本是死物，全由人来操控，剑道无情，人却有情，所谓无情剑道，只不过是他心中的执念而已，这些年来，想必你剑道上的进境也不小，你难道也看不透这一点。”
    听了楚红楼的话，楚孤城突然鬼魅一笑，“什么无情有情，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我只管我手里的剑。”
    旋即，他看了看楚红楼，淡淡一笑道：“五年前，在碧玉楼的时候，我听宁家小姐说你已经死了，为此我还大闹了杨佑的宴会。后来又听说你活过来了，只不过一身武功尽废，想不到短短数年，你又恢复了修为，现在连我都看不透你的深浅。”
    他语气突然变冷，仿佛在以一个看客的角度在闲谈。
    楚红楼不由心中暗叹，也不知自己这个便宜弟弟，这五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记得在碧玉楼的时候，他还称宁馨为宁姐姐，叫自己为大哥。
    到了今日，他却始终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大哥，更把“宁姐姐”改成了宁家小姐。
    话语中的距离感，让他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
    楚红楼没有说话，二人的酒却未停。
    见到现在的楚孤城之后，他心中反而好像松了一口气。
    再世为人之后，他融入原主人的那一部分灵魂，随着一件件事情的发生，好像对他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小，尤其是识海中的那个小人出现之后，原来的那部分灵魂好像被吞噬掉了一般，除了依旧存在的记忆，已经很难再影响他的情感。
    这也是他今日见到楚孤城时，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更多的只是陌生感。
    而楚孤城主动在二人之间划下的距离，让他也是甘之如饴，好像少了亲情这层情感的羁绊，也同样是他心中所愿。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莫非自己也走到了无情剑道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