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一天黑工,江愿坐上了回住所的公交。
日暮西垂,归鸟伴着橘红晚霞,越飞越远。
顺着老旧公交咯吱咯吱的颠簸,挤在软硬适中的塑料座椅里,摊在靠背上,这是他今天最放松的时刻。
他从昨晚,一直忙到刚才,上车没多久,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但他不想睡,因为做不到好梦。
看着窗外风景,江愿试图抵抗睡意,但很快就以失败告终。
公交车起起停停,乘客络绎不绝。
刚放学的孩子们吵闹,安静的疲惫社畜,闲聊的大妈,对着电话絮絮叨叨的中年男人......
江愿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伴着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渐渐阖上了眼。
迷朦间,他似乎听到了少女们银铃般的窃窃调笑,接着,行李箱一路滚过来,有个人坐到了他旁边。
之后就彻底陷入了沉眠。
意外的是,他这次没做噩梦,反而是陷入了一片安静、祥和、柔软的黑暗里,隐嗅到一股冷莲清香,安逸得舍不得起来。
直到司机在红灯前,遇到辆小轿车胡乱变道,猛踩一脚刹车,全车震动,他这才被颠得坐起。
眼前,比刚才多出一双哑光圆头手工黑皮鞋,他在心里迷糊纳闷儿---
这是哪位豪绅下凡来体察民情了?
江愿擦了擦嘴角,这才回忆起自己刚才,似乎一直靠在什么硬硬的东西上睡觉,脑袋瞬间清明了!
啊,我好像睡人家肩膀上了?!
不止睡了,说不定还流了点口水!
不知道沾到没有,得赶紧给人道个歉。
“不 ......”
他一脸歉意的转头,话到一半,却愣住了。
只见他邻座的是位俊美青年,身型高挑,宽肩窄腰,体型比江愿整整大了一圈。
所以他刚刚才能靠得那么舒坦。
他上身是一件舒适的黑衬衫,端正扎进深灰复古条纹西裤,裤子上扣着同色背带,袖口处,各点缀着一颗低调的暗紫色宝石袖扣。
坐在这里,像位误闯凡间的神祗,格格不入,吸引了周围大爷大妈的火热视线。
他们手放在兜儿里,似乎随时准备把自家闺女的照片掏出来,介绍一场浪漫的相亲。
虽戴着黑口罩,但那标志性的苍白肤色,及胸的黑色长发,深紫色锐眸,无不述说着青年的身份。
除了三个月前,被江愿甩在玄武山脚下的大执行官余渡以外,还能是谁?
“.....好意思。”
江愿及时压沙嗓音,吐出了后面三个字,连在一起组成了个怪异的:不,好意思。
余渡原本正看着手机,听到他说话,这才转过头:
“怎么了?”
“就...就...我刚刚不小心睡在你身上...好...好像还流了点口水来着......”他将声音压得很低,盼着对方认不出来。
眼睛偷瞅余渡肩膀,幸好,幸好,没有湿漉漉的痕迹。
余渡:“没事。”
语调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并没有认出江愿。
但这可能吗?
可能!
江愿现在戴着一顶新的黑假发,脸上是余渡之前送给他的整容面膜,新面孔平平无奇。再加上,他也戴了一层白口罩,即便是走在安全部八角庭里,也没人能认出他是谁!
只是余渡没在西京好好待着,突然出现在这偏远小县城里,出现在这辆冷门的202路老公交车上,出现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是巧合的概率能有多大?
总之,有就是了!
只要愿意相信!
那一定有!
江愿自欺欺人的想着,心里慌得不行,屁股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下车!
但他要去的是最后一站,现在还隔着小半座城,至少还要开半个小时,这可就真是要了老命了。
就在他考虑着是现在下车,还是苟到终点时,余渡收起手机,突然说话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语气随性,一副只是跟同乘邻座闲谈的模样。
“我...我吗?...就...”
江愿想起自己这一天忙的活计,正好可以拿出来拉远距离,于是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
“咳咳,我是在小作坊里打工,做手铐的。”
余渡疑惑,认真看向他:“小作坊能生产手铐?”
“那当然不是正经手铐啦,我们生产的是情\/\/\/趣手铐嘛,就是那种......你懂的。”江愿说着,挤眉弄眼,对余渡做了个意味深长的坏笑。
旁边一个大妈听了一耳朵,朝江愿投来了鄙夷眼光,提着菜篮坐远了些。
余渡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而是问道:
“累吗?”
“累倒不累,我就是临时过去帮着加个班,在设备上帮着打打磨、抛抛光什么的,一天随随便便就能磨好几千个。”
“不过呢,其实我是想去最后那个组的,她们只负责给手铐里面贴一层粉红软毛,但那个组活儿轻,被阿姨们坐满了。”
江愿夸夸其谈半天,最后道:“嘿,怎么样,我这工作厉害吧!”
“厉害。”
余渡由衷夸道,见江愿眨巴眨巴眼,以为他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
“造福人类。”
江愿:“......”
你还真会夸啊!
余渡接着道:“那你明天还要去上班吗?”
江愿甩手:“不上了,我就是临时过去做个日结,现在工资到手,回去......”他说到这里及时住口,差点咬到舌头,改口道:
“玩儿个几天再说。”
好险,差点把“钓个三天鱼”顺嘴说出来了。
说话间,窗外的楼房越来越矮,公交车已经驶出主城,形形色色的乘客们陆续下车,腾出不少空位,两人聊天声也越来越清晰。
江愿注意到,余渡靠过道的手上,扶着一个精致的大行李箱,能容纳一个人的大小,假装随意的问到:
“你呢,帅哥?看样子不像本地人,过来是做什么的?”
余渡原本正看着江愿耳边的黑发,闻言,又看向他的眼睛,缓缓说出了两个字:
“找人。”
窗外吹来一阵暖风,拂起江愿的耳发,差点露出一枚浑圆的玉质小耳坠。
他心虚抬手,假装捋头发似的捂住了耳朵。
“啊...是吗......”
但话已经聊到这里,余渡那灼人的视线,像钻头一样,在他身上打着钻,他只得硬着头皮接着道:
“那...那你找到了吗?”
“不知道。”
余渡垂眸,收回了视线:“他......”
公交车途经城郊荒废公园,磨损严重的橡胶轮胎前,躺着一个废弃可乐瓶,就在压上的瞬间,地面震颤,公交车前方,凭空出现一棵比车头还宽的老歪脖子树!
司机极限操作,狠狠一个超级急刹车,刹得全车乘客向前一个猛倒!
“哎呀!!!”
“哎哟喂!!我的腰!!”
余渡跟江愿同时伸手,下意识护在了对方胸前。
江愿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尴尬的收回手:“啊...抱歉...我是怕你摔着...”
余渡跟着收手:“我也是。”
窗外,风云骤变。
原本黄橙橙的晚霞,突然成了一片诡谲黑夜,道路两边,全是低矮怪异的破旧瓦房,每家每户前都挂着一堆古旧的烂红灯笼,忽明忽暗,阴气森森。
而最诡异的,自然是挡着公交车的那棵参天枯树。
歪脖树上倒着挂满了干尸,每具尸体衣衫破烂,都被抠空了眼睛,空洞洞的五官全都大张着,狰狞而绝望,仿佛正哭诉自己惨死的经过!
公交车熄火,最前方的司机恐惧站起,大喊出声:
“糟...糟咯...!遇到那个诡洞咯!”
剩下的乘客惊呼:
“啊!该不会是那个诡洞吧...?!”
“肯定就是那个诡洞噻!我的个娘叻,幸好我今儿没戴什么值钱的首饰,就买了点儿葱。”
“哎呀,我什么都没带啊!”
“来,我刚买的鸡蛋,分两个给你。”
余渡一头雾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诡洞?”
“嗯,这个诡洞,我倒是听说过,在碧县还挺出名的......”
江愿挠了挠脑袋,给他介绍起来:
“据说,上个月开始,城郊附近时不时会冒出一个安级诡洞,主要是附在一些废弃的塑料瓶上,不小心进入以后,就会出现在一座夜里的妖怪村,遭遇一群小妖怪,这棵歪脖死人树就是游戏的标志。
小妖怪们倒是没什么杀伤性,只是会打劫些吃的跟珠宝,劫完就游戏结束,开门放人,这边县城安全局的执行官还没到,它们就自行度化,跑了。
利用游戏打劫人类,狡猾得很。”
江愿伸手在裤兜儿里掏了掏,掏出个皱巴巴的透明小塑料袋,里面剩了半个馒头,还夹着几根腌萝卜丝儿。
他得意道:“今儿运气好,我这儿还有早上剩的半个素汉堡,正好给它们了。”
余渡蹙眉:“你中午没吃饭?”
江愿无奈:“这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