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扶桑被扰了清梦,有些起床气,无比烦躁,“昨天那锭银子真是白给了。这里的伙计一大早就来打扰我睡觉。”
“不是伙计。是位故人。”
外面那人敲了三声门后就安静地等候,似乎颇有礼貌。可他若是真的有礼貌,又不会选择一大早前来。所以,他端的是何意?
夜扶桑也对来者的身份拭目以待了。
苏星河简单收拾一番,前去应门。
片刻后夜扶桑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叔父。”
苏星河漫不经心点头,将人引到屋内。夜扶桑在床上斜躺着,看到苏明伦一脸无奈,“苏明伦,以后别再吹嘘你们清茗居办事牢靠了啊。苏伯也真是,收了我的银子,还管不住嘴。”
“这你可误会他了。”苏明伦半点局促都没有,“苏伯从未向我透露你的行踪。”
“哼,不可能。他要是不透露给你,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找到我们?”
“我们——”苏明伦语颇隽永。
夜扶桑立刻反应过来了,捂住脸,“他可真是滑头啊,不让透露我的讯息,却告诉你我家苏澜的去向。话说回来,苏宗主那么刚烈耿直,火爆利落的脾气,你也这么矜持谦逊,内敛斯文的性子。怎么会教出来这么一个人才呢?”
苏明伦有些局促不安,半天挤出来一句,“话也不能这么说。”
夜扶桑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去了清茗居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然后昨夜跟着你们来的。”
“你也住这里?”夜扶桑有些心惊肉跳,不会是有些事被这位兄台给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了吧?于是就有些忐忑与心虚了。
“没有。我与须弥谷那位住在一处,好帮你盯梢。”
夜扶桑不动声色拍了拍胸口,心道好险。很快脸上会心一笑,大为赞许,“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了。”
苏明伦坐下,苏星河倒了一杯清茶给他,然后就走了出去。
苏明伦喝了茶,从身上取出一张纸,出示给夜扶桑看,“你为何要传这话?”
那张纸正是夜扶桑在清茗居所留,上面只有七个字——夜扶桑是白归一。
“何必需要三日,一日都足够传的满城风雨了。”
“这可是我给自己找的一条活路。毕竟夜扶桑杀夜崇光与齐善是罪无可恕,我白归一杀他们,总还有些情有可原。”
“鉴于孟尝交出鹿鸣剑与夜笙歌未死一事,现在你的名声总算还有挽救的余地。”
“可即使这样,就能让你一大清早来扰我清梦?”
“你一个人的话,午夜我也敢来把你从床上提起来。”
“哦,原来今日才来也是看我家苏澜的面子。”
“这么说孟尝的下落你是不想要了?”苏明伦轻摇折扇,一派斯文儒雅,清贵无限。
“你还真有?”夜扶桑来了兴致,从床上下来,给苏明伦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快说。”
苏明伦似乎在故意磨他的耐性,将茶喝完才慢条斯理开口,“这里离一个地方很近。”
“你又要我猜?”
“那里你可是记忆深刻啊。”
夜扶桑脱口而出,“云中的麦门城?”
“死都不会忘吧?”
夜扶桑有些心绪不宁,也就再没有言语。
苏明伦看到桌子上那只芙蓉茶盏,起了兴致,拿起来端详一番,“你这东西不错。哪里买的?”
夜扶桑如临大敌,立刻接过来放在桌上,像是放一尊菩萨,“不是我的。”
“那还是谁的?”
“你说呢?”夜扶桑白了他一眼。
“你别戏弄我了,这东西完全不是小叔父的品味。”
“我也这么以为。”夜扶桑越说越来劲,“我给你说啊,有的人根本就是人前背后两副面孔,别说你不信,就是我都被他给骗了。”
苏明伦完全不信他那话,“白兄这话似乎另有所指?”
“我说的是真话。”夜扶桑刚想说什么,抬眼正好看到苏星河走了进来,立刻什么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苏星河脸色微变,看到夜扶桑立刻道,“把衣服穿好。”
夜扶桑低头,这才看到自己只着睡袍,领口大开,春光乍泄,意识到他计较的是什么,于是慌忙更衣,正好看到苏星河也在收拾细软,“我们这么快就要走吗?”
“嗯。”苏星河道,“石千润死了。”
两人皆大惊。
夜扶桑道,“石千润死了?”
苏明伦道,“什么时候?”
夜扶桑又道,“你动手了?”
苏星河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好笑,“不是。”
“那是谁?”
“孟尝。”
“你逗我的吧。就孟尝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杀死石千润?”
苏明伦也道,“孟留情连裴东来都打不过,如何能杀得了石千润?”
“所以我们才要走。”
“这个消息小叔父哪里得来的?”
“街上。”
夜扶桑从窗户那里往下面看去,正好看到须弥谷的弟子有些慌乱,正在朝一处赶去。似乎他们已经得知了石千润身死这个噩耗,正在朝一处赶去。
“石千润何时死的?”
“昨夜。”
“死在何处?麦门城?”
“嗯。”
夜扶桑看着苏明伦,“是谁说要替我看着石千润的?”
苏明伦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为自己开脱,“石千润剑法高超,轻功了得。我一时大意,就——”
“行了,现在多说无益。我们赶紧走吧。”
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回来。”苏星河道。
夜扶桑回头,就看到苏星河又蒙上了眼睛,他有些无奈,只好回去牵他的手。
在马车上两人就此事做了诸多猜测,只是都立不住脚。夜扶桑又问了一些裴东来与孟尝两人的事,不过能说的上来的,夜扶桑也几乎都清楚。是以后半路只得无话了。
快到麦门城时,苏星河终于醒来。他早上喝了药,自一上马车就昏昏欲睡。原本他一睡着就要靠在夜扶桑腿上,鉴于今日还有苏明伦在场,两人总归要避嫌。
夜扶桑挑起车帘看了看,城门已经遥遥在望。
麦门城位于云中的东部,城门外尽是麦田,以此得名。
十七年前夜扶桑来此处时,门外方圆百里一望无际,只是他上次来时错了时机,麦子已经刈过,没能得见盛景。
这次前来又隔了十多年,这里早就荒芜人烟了。于是外面一片半人高的野蒿杂草。只是蓬断草枯,叶片经霜,还萦绕了晨雾,远远看去一片白,目不能视一丈之远。
夜扶桑让车夫在外面等候,三人下了马车朝城内走去。
两刻钟以后,触目所及仍旧空荡,毫无人气。一阵一阵凉风吹来,卷着地上的枯枝败叶不住哗啦作响,更添几分萧索,也幸好有风,浓雾倒是吹散很多。
夜扶桑本来还与苏星河牵着手,后来走进来时苏星河已经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
夜扶桑龇牙咧嘴,逛晃着自己的手,“苏澜,你看手上这是什么?”
苏星河看都没看他一眼,“八万三千两银子。”
“不是银子,是有肉有血有骨头的我的手。”夜扶桑哀叹,“你倒是轻点,里面的骨头都被你捏成渣子了。”
“禁言。我听到人声了。”
“哪里?”
“前面,十丈之处。”
“怪不得蒙上眼睛。看来我们三双眼睛也不如你一双耳朵好用。”
苏明伦握紧折扇,“那里看起来是一处寺庙。正门上三个大字,普济寺。”
“会是须弥谷的人吗?我们进来这么久了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不清楚。不过迦蓝仙尊也在附近,想是或早或晚也必定前来。”
三人走上台阶,苏明伦刚想前去推门,苏星河却一脚踹开,拉着夜扶桑走了进去。
夜扶桑捂住嘴只想笑,这苏星河现在是什么都学会了,竟然还踹门。学会也就罢了,还当着后辈的面,连身份都不自持了。
苏明伦看着那门,又看了看苏星河,满脸惊愕难言的表情,似乎觉得刚才自己看错了。
三人穿过前殿来到后院。这才看到地上零零散散躺着数名须弥谷的弟子。夜扶桑俯身,探了探脖颈,“都昏过去了。”
苏明伦起身道,“这里的也是。”
“是谁把他们打昏的?”
话未说完,突然有一柄剑破空而来,朝向正是夜扶桑。
苏明伦惊呼,“留情剑!”
苏星河反手一挥,留情剑就被震开。有一人飞跃而来,接过剑与其交上手。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眉目犀利,五官狂野,嘴角勾起一股狠厉与邪魅的笑意。
正是孟尝无疑。
夜扶桑大喊,“苏澜,别伤了他!”
苏星河不必他说也不会失了分寸。毕竟夜扶桑与他有交情在,此行前来又是问话。人伤了不行,死了更不行。片刻后,孟尝的剑就脱手,人也被鹤唳指上了咽喉。
苏星河冷冷道,“四年前的梵音塔,是否是你?”
孟尝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仙尊还对晚辈念念不忘呢,这可真让人受宠若惊。”
这分油腔滑调,与当初的白归一如出一辙了。或许是以前两人混迹许久,身上同时沾染了市井上流氓无赖的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