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扶桑找到李甘棠时,兰重火与她一处。两个人神色都有些怪异。李甘棠有几分喜色,兰重火却是心事重重,又带着几分心虚。
若是平时,夜扶桑肯定怀疑两个人在偷情。此时此刻,他还是要收敛一下,最好哄得这只母老虎一高兴,立刻把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然后干脆利落放他离开。
三人一起往外走,看到苏明伦在外面已经恭候多时了。李甘棠没有跟来,自行上了马车。
夜扶桑看着苏明伦道,“明日可是你生辰,该做东。”
“自然。”苏明伦道,“去哪里,你们俩说了算。”
夜扶桑看着兰重火不怀好意道,“我看兰大美人这是思春呢,不如去得月楼?”
“那里可是达官显贵才能去的地方。现在,我们也算是沾了你的光。”
夜扶桑道,“那赶紧的。今天晚上就去。玩儿个通宵,明夜再回。”
三人果然说到做到,再次锦衣夜行。
踏月而归,已是过了子时三刻。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夜扶桑一派轻车熟路,回到白露苑,一开门,见到无尽的黑暗里,有人独坐。
“李甘棠?”夜扶桑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道,“大半夜不睡觉,装什么鬼来吓人。”
“你若心里无鬼,怎会被我吓到。”
夜扶桑吊儿郎当道,“这么晚来找我所为何事?你不要名节,我可还要呢。”
“你还有名节吗?我是让你去得月楼办事,不是让你真去狎妓。”
“哎,李甘棠,你不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宽?”
“你——”
“你也别说我来玷污你们涂山王府的门楣。你若真是为你家门楣着想,就不会让我公然去妓院。我不过是把你给你家门楣上的这点儿黑,又描了一笔罢了。”
李甘棠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了。可能是她这边已经做好了与对方凑合过下去的准备,于是潜移默化中,当真以他的夫人而自居了。要命的是,对方浑然不觉她的打算。
她底气不足道,“你已经让我丢脸丢到了一个妓女那里。”
夜扶桑明白,估计她已经问过康宁儿了。于是也不以为意,心情大好,“那你就把我扫地出门,这多给自己长脸。”
李甘棠无语了。她看着他道,“我看你是报酬不想要了。”
夜扶桑被捏到了三寸,态度立刻端正了几分,腆着脸道,“别呀。怎么会呢?你说,你赶紧说。说了我立刻就滚,马不停蹄的滚,再也不碍你的贵眼。”
“先跟我去一趟光明地再说。”
“不去,死都不去。”
“记得你说的这句话,待会儿别痛哭流涕求着我要跟着去。”
“不可能。老子这么有原则的一个人,不做这么出尔反尔之事。”
李甘棠并未答话,只是拉起了他的手腕。夜扶桑还未曾明白她的意思,就立刻觉察到了某些不同寻常。
他手上的锁灵环不能被人触碰,否则对方内力入了他的体内,必定让他有所反应。这李甘棠也是剑法大成者,内力醇厚,她碰到这东西,却没有任何反应。
只能说明——
“李甘棠!”夜扶桑怒不可遏,“你又玩儿我。这东西明明就是你的。你还装模作样!”
“因为你这人太好玩了。”
夜扶桑趴在桌子上欲哭无泪,他杀人放火的心都有了。在房间内一顿暴走,借以平复心中的激烈与愤怒,最后看定李甘棠,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立刻把这东西给拿走。拿走!听到没有?”
“上一个交易,已经结束了。”
“你这次又要什么?”
“跟我去光明地。”李甘棠一脸得意看着他,倒是有几分看好戏的神色。
夜扶桑脸色又变了,没好气道,“我有命去,没命回来。”
“这点儿你不必担心。有一个人公开在江湖中立了军令状,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查清真相,这段时间内你的命在他手里,任何人不得擅动。若最后你真是杀害夜崇光、齐善与楚天阔的凶手,甘愿替你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样的刚烈,这样的魄力,倒是让夜扶桑心惊了,“谁啊?这么傻?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是。你值得我这么做吗?”
“也是。苏澜?这也不是他的作风,那是谁?”
“光明地的人。”
“光明地的人?夜崇阳?”夜扶桑立刻了然于心。光明地那个地方都是一群衣冠禽兽。若真有一个人出淤泥而不染,那只有一个夜崇阳了。
他以前其实有些看不上他的,觉得他古板刚直,又有几分傲气,眼高于顶,且脾气不好。看到自己总是没个好脸色。
接着有了他骗自己去光明地,与夜笙歌阴了自己在前,还有了与自己划干净干系且和众人围剿白纸门在后,他对他的不屑变成了仇恨。直到听了白清零的解释,心态才对他好转几分。最后就是他在去年搭救自己一事,才算对他彻底改观。
不曾想,今日他竟然如此正直无畏,不惜为了他,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上了。夜扶桑的心立刻被感动了,久久难以回神。
“那你这次要我回光明地做什么?”
“把身上的脏水擦干净。”
“你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李甘棠有几分不屑,“就你?去杀人?别人杀了你十万八千次还差不多。你也不看看自己,胆小怯弱,贪生怕死。有个男人样吗?说你去杀人,别让我笑掉大牙了。”
夜扶桑不说话了。他本来还想感激李甘棠的开明大度,只是她这话,满满都是轻视与嘲讽,他就感激不起来了。
“可是话说回来,这事对我很重要,对你就不同了。你这人一向是利益为上,这次怎么舍得浪费这么大一个筹码?”
“我做什么事,还要你来管?”李甘棠说完,突然看着他阴阳怪气道,“光明地,去不去呀?”
“去,死都要去。”
“刚才谁说死都不去的?”
夜扶桑立刻被人踩到了尾巴,畏首畏尾道,“此一时彼一时。”
“你不是说自己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吗? ”
“那当然。”
“你的原则呢?被你嚼碎了,整个吞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老子的原则就是——”夜扶桑道,“嗯,看心情。”
“投机取巧。”李甘棠说着把一张纸扔了过来。
夜扶桑接过,还未曾打开就问,“什么呀?”
“夜崇阳的军令状,昨天被余紫苑那女人亲自送来的。”
夜扶桑这才端正态度,低头看了起来。上面的字笔锋遒劲,端方板正。倒是比之十多年前大有进步。看了几句,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抬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
“你说谁送来的?”
“余紫苑啊。”
“余、紫、苑……紫苑……”夜扶桑睁大了眼睛。他猛然想到孟尝临死前交给自己的那株干枯的花草。
“此花有毒,千万小心!”
他又想到苏星河的话,“此为紫苑,全株无毒。”
“紫苑花,余紫苑。”
夜扶桑终于明白孟尝的意思了。
可是明白以后,他丝毫开心不起来,反而更加忧心忡忡了。他觉得光明地真是卧虎藏龙,一个看起来没什么能力与心机的妇道人家,竟然如此深藏不露。他以前真是小看她了。转而又觉得,这余紫苑也不愧与夜崇光做了夫妻,真是势均力敌啊。
夜扶桑在“鸿雁”上写的字终于消散不见。苏星河最近一直在忙碌?否则,怎么好几天都不来只言片语。自己忍不住写了信过去,也是半天才得到回音。
那边道,“外出,不在龙渊府。”
“你不在家?那在哪里?”
“莫问。”
夜扶桑腹诽,这家伙搞什么鬼?行踪反常,又讳莫如深。又写道,“自己?”
“有人同行。”
“谁?”
“白重九。”
“我哥?”犹豫几分,又写道,“他可还好?”
“很好。勿念。”
每次“勿念”一出,夜扶桑就知道这是结束谈话的意思。只好放了笔,心事却起伏不定,没个终了。
这苏星河到底去了何处?又要做何事?还与白重九同行。这两个人不是水火不容的吗?
翻来覆去,仍旧想不出所以然,只好搁置,不再理会,专心思索几天后要去光明地赴的鸿门宴。
***
苏星河也无心睡眠。两个人缓行而来。离开敦煌半个月后,终于看到蓬莱山遥遥在望。
这须弥谷虽然在海上仙山,历年举办清谈会却从不在谷中,只借蓬莱城的守夜人柳氏的府邸。因此,极少有人能够亲自造访,更少有人说出里面的境况。
白重九前去码头与船老大商量船资与最近的天气,看看究竟何时能够出海。
苏星河孤身一人等在荒郊野岭。海浪声依稀可闻,有潮湿的咸腥之气四处游荡,让他避之不及。面前是一堆篝火,火舌跳跃,映衬进他低垂的双眸,折射出一片光亮。他从身上取出一只浑身黝黑的灯。
灯无灯芯,亦无灯油。伸手画了一张燃火符印赐其上,就有火焰跳起。缓了会儿神,又取出一张手绢,在上面点燃。做好这一切,就安心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