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扶桑整个人如坠冰谷。
“李甘棠你疯了!你又骗我是不是?你又戏弄我是不是——你说呀,说你又骗我——”
“你的作用就是为涂山王府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否则,当初为何你那般声名狼藉,我仍旧要保全你呢?”
“你从来……就不准备放我走?”
“从来没有。”李甘棠脸色极冷,像是换了一个人,“我不可能让自己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夜扶桑怒了,抽出他的鹿鸣就要挥剑而来。李甘棠闪身夺过,最后将他双手反剪在背后,“行了,白归一。好好待在涂山王府,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看上的也不是夜扶桑是不是?”
夜扶桑终于反应过来。李甘棠一早就知道自己是白归一,否则,伪造账册一事她怎么会找到自己身上?
夜扶桑是什么人,光明地闲散之人一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胡作非为的大少爷,怎么会深谙白圭之才、陶朱之道?她一早就知道夜扶桑的身体里装着的是白纸门少主,白归一。可惜他当时一直耽于情事,未做多想。
“现在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李甘棠!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背后阴我一手?!”
“你啊,还是太天真。”李甘棠看着面前他通红的眼睛,“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最亲近的那一个。”
夜扶桑知道她说的是兰重火,他却想起了苏星河。
“这场人生第一课,你早该学会了。否则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夜扶桑愤恨不已,欲哭无泪。他软软跌在地上,低声下气道,“李甘棠,你放我走吧,我求你放我走。我没什么雄心壮志,也没什么能力手段,对你没丝毫用处。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也不求你拿掉锁灵环了,你就给我一纸休书,随便你用什么理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贞不洁。只要你放我走,只要你高抬贵手放过我——”
“不举好不好?”
夜扶桑低头,咬了咬牙道,“也可以。”
“如此奇耻大辱,你一个男人也忍得了?”
“什么骂名我没有背过?”夜扶桑抬头看着她,“只要你放我走,只要你放我走——”
“不可能的。”李甘棠蹲下身体看着他,“除非你死,用棺木把尸体抬出我涂山王府,否则,你休想离开。”
“我是没办法,不代表他人没有——”
“你心上人吗?若是知道了你和我孩子都有了,你觉得他还愿意带你走吗?”李甘棠笑意盈盈说完,将鹿鸣剑递过来塞在他的手里,“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刚才给你的建议?”
“只有那一次——只有那一次——”夜扶桑垂死挣扎道,“也许不是——”
“我可是很守妇道的,只碰了你一个。”李甘棠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道,“那天来来回回好几次。怎么不可能造个孩子出来?”
说完她在他耳根处吻了一下,“夫君,完全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
这话,无异于在他脸上甩耳光了。夜扶桑侧过了头。他已经无力愤怒,无力恼火了。有的只是被人戏弄的可笑与自嘲,委屈与自怜。
“在这里好好和心上人告个别吧。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我就不难为你去参加晚宴了。”
李甘棠这个雷终于走了,夜扶桑抱着自己坐在地上,他在等另一个惊雷来炸在自己头上,然后把他炸的血肉横飞,尸骨不全。
很久以后,他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鹿鸣。他想到来之前苏星河说的话。
“——保不了命,保得了贞洁就行。”
他是如何答的?
“——万一真有什么人心怀不轨,我又反抗不了,肯定用这把剑全了你的脸面,也保了自己的贞洁。到时候你记得给我立贞节牌坊,并且歌功颂德。只是自己别哭死过去就行。”
这句话在大脑中来来去去,大手一样抓的他整个人浑身难受,他看到手中还拿着剑,突然用力,把它丢了出去。隐忍太久,一直不敢在李甘棠面前掉落的泪,终于划过了半张冰冷僵硬的脸,砸在了脚背上。
在一片清脆的落地声中,有人打开了门,并且走了进来。
夜扶桑抱着只穿内袍,赤着双脚的自己,将冰冷的身体紧缩成一团。听到开门声也不敢去看。只看到来人白色的长袍衣摆。就知道来人是谁。
***
苏星河自从离开白露苑,就前往宾客居住的院落。再去寻找兰重火时,李甘棠已经走了。
院子里兰重火一个人在独酌,他似乎沉郁中带着忧虑。看到苏星河也懒得打招呼。
苏星河问,“李甘棠来做什么?”
“来问一些安胎的事宜。”
苏星河眼神飘忽一下,“她有喜了?”
“嗯。”
“多久了?”
“两个月。”
“你的?”
兰重火被酒呛到了,立刻自证清白,“怎么可能?当然是夜扶桑的。”
苏星河突然觉得暮色四合的天空瞬间变成了黑色,心像是一艘破了洞的船,一直在往里面灌水,很快就要沉没了。
“今天的晚宴——”
兰重火对他的反常犹然未觉,“可不是为了这件喜事举办的?你也知道涂山王府一直被高唐台所忌惮,若是李甘棠有了后,一声张出来,恐怕更加被那位九五之尊不容。
“可不声张,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也瞒不了多久,多半会让这个孩子悄无声息就没了,让涂山王府吃一个哑巴亏。所以涂山王的意思是等胎像稳固了,且趁在显怀之前再借机宣布。于是就有了这场——”
苏星河再也听不下去,不由分说起身,他来到宴会的大厅,里面已经是一派宾主尽欢,涂山王坐在中央,不住有人给他敬酒道贺,他眉开眼笑,喜不自禁,一概都受了。
里面有细碎的声音传过来——
“郡主与郡马爷真是天作之合,情比金坚。”
“涂山王府有了后,老王爷你也安心了。”
“郡主与郡马爷都是人中龙凤,这个孩子肯定前途不可限量。”
“哎,王爷的孙子自然承袭祖父之风,父母之能。将来也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这不仅是涂山王府的最大喜事,也是我高唐最大幸事。”
他人的贺词,自己的墓志铭。苏星河心下悲戚,拿了一瓶酒,游荡在涂山王府。
他饮得半醉,仍旧心中愤恨难平,怒火中烧。被欺骗的气愤、被背叛的心痛、被愚弄的可笑,尽数混合了酒,入了愁肠。
下意识还是来到了白露苑。总该对此事有个说法,无论什么,都不能有始无终。
于是他来了。
苏星河掩上房门。他看着坐在地面的夜扶桑面色极冷。不曾言语,只是宽了外袍。他做好一切,喝了一口酒。
夜扶桑仍旧无话。
他只能开口,“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只好由我来问。”
“你问吧。”
“需要我用‘灵犀’么?”
“不必。”夜扶桑只觉得可笑,“时至今日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李甘棠的孩子是谁的?”
“她说是我的。”
“她说?究竟是不是,你会不知道?做没做过你心里没数吗?”
夜扶桑被说到痛处,不说话了。
“一共几次?”
夜扶桑犹豫了。
苏星河冷了几分,“多的数不清了是么?”
“一次。就那么一次。”
“何时?”
夜扶桑又不答了,他颜面扫地,羞愧难当。
苏星河声音拔高,“我在问你话!”
“正月——初一。”
“真是良辰吉日啊。”苏星怒极反笑,“仍旧是洞房花烛,不过是换了一个人而已。”
“苏澜——”夜扶桑听出了他的痛彻心扉与怒火中烧。他下意识想要去碰他,看到他失望的眼神,难以对视,立刻心虚移开,且收回了手。他已经有不洁不忠之感,他已经做错了事,失了与他对等的底气,更加不配碰他,亵渎他。
“你既做了,又为何装作没事人一样来欺骗我?”
“我——喝了——酒。记不清了。我真的记不清——我以为是和你——”
“喝酒?你能喝吗?还是说,李甘棠喂你喝的?她怎么喂你的?像这样?”苏星河说着捏了夜扶桑的下巴,把酒灌给他。
夜扶桑被呛到了,拂开他的手,不住咳嗽。片刻后,苏星河突然凑近,不由分说吻上他的唇,喂了一口酒给他,唇舌却是冷漠的,为惩罚一般,将他咬的鲜血淋漓。
他放开他问,“还是像这样?”
夜扶桑疼得浑身颤抖,“是我自己喝的。”
“这是在为自己做错事提前找好一个借口?”苏星河紧紧盯着夜扶桑,眼神刀片一样活剐着他的身体,凌迟着他的内心,“既然喝酒记不清了,也不一定只有那一次是不是?一次就能造出来个孩子,你说我该夸赞你太厉害呢,还是该感谢老天太凑巧?”
“若真的说我做错了事,不是背叛了你,是我太天真,竟然相信了李甘棠。”夜扶桑满满都是心灰意冷,“你既然觉得我已经不配你了,我们……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