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二?”
“据传闻,龙鳞上刻有八字,‘受天明命,惟德允昌’。”
“可是龙鳞我也仔细看过,上面未有一字。”
“只有天下所归之人得之才有能力让字显现。是以,龙鳞素来被用作立储大事。百年前武帝病重,为稳固帝位,让他的三个儿子分别手捧龙鳞在太庙祭天,从而以明正统。
“当时天谕以降,次子李宸众望所归,被立为太子,可是嫡长子李兆不服,趁武帝的传位诏书未曾加盖玉玺之际,带兵逼宫,发动政变。武帝怒火攻心之下,病情加重,宫车晏驾。太子李宸被逼无奈,在百十亲兵的掩护下,血海中杀出重围,龙鳞也随着他下落不明。”
“史书上对这场‘龙门之变’素来着墨不多,以前我一直以为世人诟病李兆以下犯上是因了逼宫一事,原来,竟然是龙鳞的选择。”
“受天明命,惟德允昌。”苏明伦意味深长道,“李兆继位以后,治国才能也有,只是穷兵黩武,暴虐无道,仁德之行实在匮乏。龙鳞不选择他为帝位继承者,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兰重火想了又想,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那龙鳞既然是黎氏旧物,他们和前朝太子李宸是否有所关联?”
“尚未可知。不过多少是逃不开联系的。否则,白归一又如何会有那般天大的命数?”
“也是。所以此事,我们也该查一查。”
“这就是后话了。眼下最要命的还是千机一事。”苏明伦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龙鳞一事你是从哪里得知的?都是白归一说的?”
“也不是。家中族谱上记载了一段。”兰重火随口道,“当时白归一还奇怪,说是就算要记载也不该是我们兰氏的族谱上记载。现在想来,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这原本就和我们兰氏不沾边,该是黎氏族谱上记载才合情合理。”
苏明伦听后,神色更加复杂,久久未曾言语。
兰重火看他长久无言,似有很重的心事,忍不住问,“怎么了?看你似有心事。”
“我突然记得,我们苏氏的族谱上也有一段不相干的记载。”
“什么?”
“说是洪荒之际,有恶龙祸世,于是屠龙者应运而生。他们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够屠杀恶龙,安宁人世。只是,屠龙者身上杀伐之气太重,大多无法善终——”
“然后呢?”
“没了。”
“没了?”
“那这算什么?神话传说?”
这边兰重火还在计较,那边苏明伦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大变,立刻起身拿起纸笔在写些什么,然后左看右看,神色惊喜不定。
兰重火也来看,却看到上面写了几个字——苏氏,兰氏,黎氏。然后下面有几个词语,分别与之对应——屠龙,龙鳞,龙脉。
看到这些,他更加疑惑了,可是,似乎又有一条线将这三个相距千里的家族,给联系了起来。
苏明伦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有一条线索将我们三个家族给联系在了一起?”
说完,兰重火还在思索,苏明伦却拿起笔,将三个“龙”字,给圈了起来。
有一道闪电,劈上兰重火头顶,将他的脑海照亮,亮的让人看不清楚一切,只有那一个字。
“龙——”
苏明伦不管不顾他的反应,继续在兰氏与苏氏下面,写了两个名字——苏星河,兰如令。
“现在,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兰重火摇头,脑海混乱,神色茫然。
“有一件事情,我想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哪一件事?”
“‘千机’的祭品素来都是女子,为何到了这里竟然选择了男身?”
兰重火也意识到了,可是没有人能够解释其中的反常。
“按照以前的轨迹,我觉得祭品本该是如令的,可是,为何‘千机’却选择了星河?”
“是因为白归一被改变了‘幽精’,不喜欢女子?”这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勉强了。
“非也。”苏明伦却似乎早有计较,胸有成竹道,“是因为一件史无前例之事发生了。”
“什么?”
“苏氏与兰氏联姻。若是让我推测的话,我会认为是因为星河身上流着苏氏的血,而这半道血缘打破了以前的祭品为女的传统。”
“可若是如此推论,那么,你们苏氏的血缘又为何会对‘千机’这般重要?”
“这就要我们去查了。”
“我是毫无头绪。”
“我倒是有一个切口。”
“什么?”
“汝南曲氏。”苏明伦意味深长,“这个家族必定不简单。还有,那个与‘千机’中曲挽情的怨灵斗法的高人,他究竟是什么来头。我想查清楚这两件事,‘千机’的内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说的容易,三四百年前的事,问都没有人可问的。”
“确实,任重道远。所以,你我一人一件吧?”
“也好。曲氏的事,交给我吧。”
“行。”苏明伦心无旁骛,心中有了离意,于是起身与兰重火告了辞。
兰重火将他送走,却毫无睡意。
眼下的事,不知道是更清晰了,还是更混乱了。又由眼下的事端牵扯到更多的陈年旧事。不往那个地方深入,总是想不明白,看不透彻。可是真往那里猜测,又没得来心虚气短,惶恐不安。
也就更加斩不断理还乱。
***
最近惶恐不安的明显不只兰重火一人,还有苏星河。
自从白归一重新给了他‘尺素’以后,两人每日都会传书,既为互送衷肠,也为报平安。
只是一连三日,他的‘尺素’上都毫无动力,异常安静。第一日的时候,苏星河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不过是他大意,给忘记了。可是一连三日都这般反常,苏星河只希望是自己太过敏感,而非他在患得患失。
不过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苏星河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准备前往一次孤岛。于是是夜,掩人耳目而来。
来到孤岛,老远就听到嘤嘤哭泣之声。心中一沉,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
下船的时候太过迫切,鞋子都被河水浸湿,也犹然未觉。
大步流星走进庭院,一片哀戚之声立刻迎面而来。
越来越近才发现是一个女子在门板上躺着,剩余几个人都在围着哭泣。几个人听到脚步声有些草木皆兵,惊恐未定问道,“谁?”
苏星河从黑暗中走出来,几人看到来人,半是松气,半是忐忑。
他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中央的门板上躺着的女子正是绿珠。看那青黑的脸色与死尸的腐臭气息,苏星河立刻得知她想必是香消玉殒。
如何自己不到半月前来,就是这般光景?他还记得上次她那般刚烈,宁折不弯的脾气。怎么这次再来就没了呢?
出了这般大事,白归一呢?怎么不在?就是李天佑也没听到哭声、看到人影的。
这几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还未等苏星河过问,桃娘就问,“小世子呢,你们把他如何了?”
苏星河心里一沉,虽然莫名其妙,却脸色严峻,语气急促,“郡马爷呢?”
珍姑冷冷一笑,满脸不忿,“这话该问你吧,先是郡马爷下落不明,然后又派人将小世子带走——”
红袖却是眼明心亮,知道苏星河虽然身在敌营,对白归一到底存有几分挂念的,于是跪下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声泪俱下说了。
原来三日前,白归一夜晚交代众人后就划船离去,不曾想竟然一去不回。众人自然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计较。
偏偏祸不单行,昨日黄昏,樊中一群内监前来传达上谕,言说圣上突然记挂涂山王府小世子,于是遣人来接他入宫。
几人哪里不懂李旭的居心叵测,这涂山王府的唯一继承人一旦落在李旭那般昏君手中,如何还有性命存在,又见对方欺人太甚,于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双方人马彻底撕破脸皮,闹得鸡飞狗跳。
奈何对方都是内监,又人高马大,几个弱女子哪里是对手,几人身上先后挂了彩,或轻或重而已。
绿珠原本就幽愤不已,对涂山王府最是忠心不二,眼见李天佑性命攸关,被逼无奈之下,将生死置之度外,对着樊中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樊中恼羞成怒,让人借着以下犯上的名义扔到水里,处死了。
然后一行人抱起大哭不止的李天佑,扬长而去。
苏星河听得心惊胆战。这李旭当真是不按套路出牌么?李甘棠还在边陲浴血奋战,他这边就在釜底抽薪?
那么,白归一呢?已经三日没有下落,是否与李旭有关?而他现在,到底是否平安无事?
思至此,六神无主,惶恐不安。六月的天气里,惊出一身冷汗,就是双腿也没由来发软。
苏星河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缓和很久,才平复下来心神。眼下,时间就是生机,不敢再多待下去。
他必须做些什么。
眼神游移间,看到饱受摧残的几个人,有些于心不忍,颤着声道,“这里已然是是非之地,不可久待,你们迅速收拾一番,立刻随我离去。”
红袖赌气,“奴婢们哪里也不去,要在这里等郡马爷与小世子。”
“胡闹。”苏星河隐约有了怒气,“已经没了一个,还想着全军覆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