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沽的地界,一应规矩都是靠着贯通南北的那两条河。”
“近些年来又多了海内海外的一座港,漕帮的人多势重,南北卫、潞两帮,都有五万余众,干系着运河上几十万人的生计。那是皇帝都不敢轻动的势力……”
“不过这两天运河红船的事情闹得太大,漕帮忙着对付红楼鬼船,正在四下托请各路高人出面,拦截那两天害死数百人的鬼船,只怕没心思和我们纠缠!”
乌鸦俨然已经将钱晨的目标,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垂着手立于钱晨下手,毕恭毕敬的汇报道。
钱晨点了点头:“白莲教是能成事的,不愧是北方最大的教门。只是白莲圣女麾下的一支红灯照,便压得半个大沽口不敢抬头,比你们这些废物强多了!”
乌鸦却是不敢反驳,白莲教毕竟是白莲教,造了上千年的反,整个北方最大的教门。
川云的袍哥会、两广两闽的洪门、西北的教门和刀客、燕云的马队和商帮、淮河南北的捻子还有齐鲁的白莲教。
算得上是各地扎根极深,连朝廷都不敢小视的地方会党。
乌鸦继续道:“大沽口的江湖,除了运河,便是闲人。因为大沽口的买卖家多如牛毛,所以能养得起的闲人也极多。整个北方的江湖人,纵不能在这里扎下杆子,也要从从此处打两圈路过,赚些钱来。城里乡下的闲汉混混,往来路过的江湖人,若没个规矩,早就闹翻天了!”
“故而,此地也最讲究规矩!”
“官面上的规矩,无非是朝廷律法,那都是圈普通人的,吓唬乡下汉子的。”
“内里的规矩,弯弯绕绕甚多。武行有武行的规矩,来这里开武馆的,要打十六家,怎么打,如何打,都有规矩。总要圆了江湖同道的面儿,又显露了自家的本事,才能在这里立足。不然就是得罪了所有人,任由你本事如何大都站不住脚来!就是陆地神仙来了,也收不了徒!”
钱晨点了点头:“想在这里混饭吃,就得按他们的规矩来?”
乌鸦微微犹豫,继而道:“行里人,就得按他们的规矩来。不在这行混饭吃,他们那规矩也没什么用……”
“我靠本事混饭吃,还得按他的规矩来!那我不成要饭的了?”
钱晨在神坛上跌迦而坐,抱着右腿道:“这些规矩管不了我们,下一个!”
乌鸦继续道:“下一个,便是江湖人之间的规矩,打官司……”
“打官司?衙门敢接我们的状纸?”
钱晨笑了笑,人家白莲教是摆明车马要造反的势力。
咱们玄真教志气更大,要重塑天地,拯救世界,难道还需要官府批准?
也没看到大沽口的修行者有多尊重朝廷啊!
“所以,这官司不能向人打,得请鬼神来判……”
乌鸦毕竟是门里人,对这背后的弯弯绕绕门清。
“大沽口有一整套的名头,从找道士批殃榜开始,请珥笔写状子,找阴人下地府,然后递大状,最后双方摆明车马,到鬼神面前依着阴山律双方各自讲道理。”
“最后由‘鬼神判官’判定,各自削去命格天寿,添补福德气脉。”
“这判词有鬼神看着,无人敢欺,这便是大沽口江湖规矩之一的鬼官司!”
“之一!还有其他?”钱晨来了兴趣。
“鬼官司、大法会、约斗架,便是大沽口能管着我们的三条规矩。”
乌鸦老老实实道:“鬼官司的门道在于选判官,这大沽口牛鬼蛇神各路仙家特别多,鬼神判案,咱们自然是违逆不了,但找更大的鬼神,却能把案子翻过来。所以如何选判官却是一门门道……”
钱晨了然:“你们违逆不了鬼神,但能利用鬼神。”
“这么些年了,哪些神顶用,哪些神面儿光,你们也应该是门清了!而各个鬼神也有各自的趋向,摸准了它们的脾性,自然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说吧!这其中有哪些门道?”
乌鸦尴尬的笑了笑:“这鬼神的门道,乃是各大状师、律师、珥笔的绝活,我哪能知道。”
看到钱晨神色莫名,他连忙道:“但我知道大沽口有六尊鬼神,它们的案子谁也翻不了。不是寻常的小仙小神能比的!它们开口之前,那些东西说的都不算数!所以,真正的老江湖,都只会去这六个地方打官司。”
“这第一,便是天后宫的天后娘娘!”
“她老人家是唯一翻过其他五尊鬼神案子的当头太岁。但她老人家一般不理会别的鬼神判过的案子,把状纸递到她老人家面前,更是难上加难,据说要沉三岔河……如何递状纸,只有天后宫的祭司知道,寻常走阴人是见不到的。”
钱晨了然,造化鼎嘛!
她定下的案子,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翻?
就连自己这个创世神,不也得给她个面子?
“然后是港口的潮音如来,甚少断案,多是渔家恳请,才会金批。”
钱晨微微点头,莲花和菩提树,少断案好啊!
断的多了,只怕会被拉下水……
“除这两位之外,剩下四位可就有些邪门了!”
“乃是白骨娘娘、九河龙王、黑天蛾母和救世尊者……”
“大义庄白骨塔的白骨娘娘,本是收敛往来行人商人尸体的义庄,因为土地狭窄拥挤,便建造了一七层骨塔供奉骨殖。”
“不知什么时候起,骨塔之中便供奉着一尊白骨菩萨,最初大伙本以为是邪神,但请托判过几次案后,居然再无鬼神能翻过来,大家才知道,那是个狠角色!”
冬之司辰在塑造的属神……
“还有九河龙王!”
乌鸦凝重道:“它本是九河化身,传说中排行老五的龙王爷。龙王判案昔年很是盛行,后来,他判死了的一个人被天后娘娘给翻了过来。九河龙王就渐渐少了动静,大伙都说是被天后娘娘镇着了!”
兽撞了鼎的面子,被收拾一顿又有什么奇怪的?
大日金钟便是本体出手,也不够造化鼎一顿打的……
钱晨对这背后的弯弯绕绕门儿清。
“下一个最为邪门,乃是不死不休的绝路,才会请来判案。输者必死无疑,赢的人也……此神乃是城外林子里破庙旧坟头棺材里才有的一种大黑蛾子,背后一张鬼脸,被称为黑天蛾母!”
蛾!
钱晨了然。
“最后便是洋人在望海楼左的那座教堂供奉的什么救世主……最初开埠的时候,洋人嚣张的很,非要按照他们的规矩来,在什么教堂内由救世主判案!后来被人设了一个局,让天后娘娘出手翻了他的案子,洋人就重新缩起头来!嘿……得亏让他们知道了谁是大小王!”
小耶不懂规矩啊!招惹到了造化那个老女人头上,也不想想,她是那么好招惹的么?
你灯父都惹不起……
“所以你觉得他们必然会打官司?”
钱晨知道乌鸦想暗示自己什么。
“江湖规矩嘛!若是规矩不管用了,自然是天下大乱,虽然我们玄真教不怕天下大乱,但教主你要救世济民,乱的太早对咱们没好处。”
乌鸦诚恳道:“所以还请教主早做准备!”
“没事,咱们上头有人,让天后来断这案子,他们也讨不了好。”
钱晨稍稍犹豫:“当然,最好不要让天后来断案!六尊鬼神,咱们惹不起的不多。这样,咱们预备着几种手段,叫他们写不成状子,写成了也送不出去,截了他们的阴状,到这罗庙中判。上面都是自己人,咱们吃不了亏的!”
乌鸦看了一眼罗庙供奉的造化三尊――教主唉!大爷!这三位哪是自己人啊!
这三位铁面无私,人家就不是人!
没听过造化三尊理会这些的……
乌鸦小心翼翼道:“教主,我的意思是咱们先提前准备着,大沽口的奇人多,这鬼官司,判阴案也有四个奇人,一个叫活出殡刘道元,擅写状纸,号称一支笔儿一杆刀,黑纸白字能杀人。谁使他的状子,送到鬼神面前,准赢!”
“另一个叫阴阳扭计方唐镜,南方人,擅长舌辩和鬼神颂词,乃是口舌之利第二人。”
“第三个叫颠倒黑白曹之田,江浙人,精通阴律,大沽口能打官司的二十多位鬼神,他知晓许多隐秘,甚至知道一部分鬼神的真身,甚至能强压鬼神颠倒黑白判案。”
“第四个是个洋鬼子德拉蒙德,徒有虚名之辈,在救世主那里赢得多,后来也研究咱们的阴律,略有些造诣吧!不过他提出阴律只是下律,另有灵界之法则,司辰之意志行于上界,此为灵律,灵律大于阴律的说法有点意思。依靠此说,曾经翻了一个天后宫的案子,此人倡导身无二律,灵性唯一,认为人的真灵唯有明尊能够审判。竟然劝说天后娘娘放过了一个洋鬼子的魂魄,倒也不是全无本事。”
“这四大讼师之外,还有专门递状纸,到阴阳路上打听消息的走阴人,也值得注意。”
钱晨却毫不在乎:“由你去吧!咱们上面有人,准赢……”
乌鸦心中暗暗叹息,上面有人,这不是打官司的道理啊!
教主能打通一尊鬼神的关系,难道还能打通所有鬼神的关系?而且阴律那东西,邪门无比,岂是凡人所能干涉的?
钱晨只是感觉有些古怪。
就好像――
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以为鬼神就是公正的?
鬼神之所以看起来公正,是因为们不太在乎俗世的利益,而更在乎自身的理念。但,钱晨他就是最大的鬼神啊!到了他这个层次,才会知道――大家也是讲交情,讲人情的。
官司打到最高,也都是我的人,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你跟我讲公正,我都感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