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清晨,顾喻之照例来到医疗室里查看靳北赫的情况,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意外,只要静静休养就可以了。
他今天的状态还不错,经过几天静养,脸色终于不再是惨白惨白的了。
临走之前,顾喻之打算替他换个药。她将换药的工具准备好,然后看着靳北赫,用眼神示意他把衣服的纽扣解开。
靳北赫乖乖照做,修长的手指一颗接着一颗的解开纽扣,健硕的胸膛也渐渐显露出来,右边胸口贴着一块白色的纱布,因为药物外渗,纱布有泛黄的迹象。
顾喻之小心翼翼地将纱布取下,先用碘伏将之前的药物洗掉并消毒,然后再换上新的药粉,最后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将伤口盖好。
靳北赫的身体素质很好,伤口生长愈合的速度挺快的,因为他的体脂率较低,也不会出现脂肪液化感染伤口的情况。
“如果你觉得伤口有些发痒是因为正在愈合,直到完全愈合拆线前,你都不能裸露伤口。洗澡的话上半身只能用湿毛巾擦,伤口绝对不能碰水,否则细菌感染的话会有大麻烦的,知道吗?”顾喻之看着正在将衣服扣回去的男人,严肃地叮嘱道。
“嗯。”靳北赫淡淡地应着。
“如果你觉得会痒得难受的话,你可以跟医生说,他会用碘伏帮你擦一擦来缓解,但是你不能自己操作,掌控不好的话会造成二度撕裂的,明白吗?”顾喻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提醒道。
“嗯。”靳北赫还是淡淡地应着。
顾喻之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别的事情需要交代了,她也将他的情况记录得很清楚,后面有新的医生过来的话,只要看了记录表都会一目了然的,后面也自然是新医生去负责起靳北赫的治疗工作。
既然已经没有别的事了,她就准备告别了。
这时,靳北赫突然从床边的柜子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棕色小方盒,他一言不发地递给顾喻之。
看着递到面前的盒子,顾喻之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项链。
古铜金的镂空花纹包裹着一颗外形未经打磨的蓝紫色玉石,玉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有幽深的暗蓝色,从不同的角度看又会显现出紫红色,看起来非常特别,像暗藏在深渊里的宝藏。
“这是结给我的工资吗?”顾喻之不明所以地望着靳北赫。
“你也可以这么想。”靳北赫看着那双幽黑的眼眸倒映着玉石奇异的蓝色,宛如生长在悬崖边的花朵。
顾喻之不解地看着床上深沉的男人,“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这个礼物看起来很特别,不像是珠宝店里会卖的款式。
她并不是第一次收到靳北赫的礼物,但是以往他送礼物给她都是强塞的,比如葭兰苑,比如车子和卡。
唯一一次放在锦盒里的礼物便是那枚金色的勋章。
“你不是总说我不讲礼貌不守规矩吗?既然我不能到现场去祝贺你,那礼物也得准备一份吧。”靳北赫脸上非常平静,语气也是风轻云淡的。
顾喻之刚开始没有理解靳北赫话中的意思,但是看着他平静的眼眸,她慢慢的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当下心中响起了警报。
一定是宁朗兮告诉他的!
顾喻之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话接下去。
靳北赫透过顾喻之脸上紧张的微表情,把她的内心活动看得透透彻彻的,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拿过她手中的盒子,将项链取了下来,又拉她在床边坐下,然后小心又温柔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很漂亮,我的眼光就是好。”靳北赫看着她的脸,满意的露出笑容。
顾喻之伸手摸了一下玉石,指尖触碰到的一阵微凉,她有些错愕地看着靳北赫。
晨光打在他英俊立挺的侧脸,灰蓝色的眼眸流转着澄澈的暖意,他的眉目间尽是温柔,宛如童话中的王子。
“靳北赫……”顾喻之低声唤他姓名,声音有些哽咽。
靳北赫伸出右手轻轻捧住顾喻之的脸,然后微微低下头,将双唇轻轻贴在她额头上。
顾喻之感受到皮肤上柔软温暖的触感和他温热的呼吸,无法控制地心跳加速,垂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床单。
她垂下眼眸就可以看见他精致好看的锁骨,她呼吸的空气中都是属于他的气息,如此强烈,如此霸道。
靳北赫只是轻轻烙下一个吻便放开顾喻之,他将身体靠在床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说道:“恭喜你,终于可以如愿嫁给他了。”
顾喻之看着靳北赫那张无懈可击的脸,听着他满含诚意的祝福,她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她问道:“你是真心祝福我的吗?”
靳北赫有些无奈地反问:“你看起来好像更希望我去抢婚?”
顾喻之欲言又止。
是啊,真不真心的祝福重要吗?这场婚礼本来就不是去奔赴爱情的,这不正是她希望的结果吗?
“不了,你还是好好养伤吧。”顾喻之淡淡地回复他,但是眼神却不自然地闪烁着不敢看那双美丽的眼睛。
“方赛已经在外面等你了,他会负责将你平安地送回去。”靳北赫毫不躲避自己的眼神,非常坦荡地看着顾喻之不断打量的眼神。
话都说到这里了,顾喻之也只好起身离开。
在踏出房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靳北赫,他就坐在那里目送她,脸上是风平浪静,眼神也是。
受伤以来的靳北赫展现了他从未有过的一面,让她觉得很陌生很奇怪,但是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顾喻之关心的叮嘱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争取早日康复。”
靳北赫点点头。
门打开了。
门关上了。
他看着顾喻之的身影消失在房中,听着门锁扣动的声音,方才还充满柔情的脸瞬间凝固,眼神里的寒光宛如极地的冰雪,晨光照进他的眼睛里如同熄灭的烟火,只留下灰色的烟雾。
他将头无力地靠在床头,痛苦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从胸口中蔓延出来细细密密的疼痛,脑海中都是方赛昨晚说的话。
“老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
“你在医院昏迷的时候,顾医生每天都在病房里照顾你。有一天我提前半个小时到医院去,无意间看见她在病房里拉着你的手哭……”
“哭什么?”
“不知道,我在门外听不见她说话,但是她哭了很久,而且哭得很伤心。要是你当时能醒来看见的话,你肯定会心疼死的。”
“……”
“老大。”
“说。”
“我听说……顾医生要结婚了……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从前他觉得只要他坚持,总会等到顾喻之愿意走向他的那天,可现如今,他感受到的每一分疼痛仿佛都在告诉他,他的坚持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
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是子弹再往左一些击穿心脏的话,那顾喻之会怎么样?
是穿着黑色的礼服,手捧白菊到烈士陵园吊唁他时,忍不住悲伤地哭红双眼,后悔分开前还和他吵了一架。
还是一直都没有发觉他已经死了,误以为他还在执行任务,直到一年后,三年后甚至是更久以后才从别人口中听闻这个消息,然后惊愕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枪不但打破了他一直逃避的假象,更是彻底粉碎了他和顾喻之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未来。
他忘了,他当初进入军队是为了手刃天佛,替牺牲的父亲报仇,他注定要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行走。他无法预知胜利和死亡谁先到来,所以他没有资格去争取顾喻之,他甚至给不了她一个安定的未来。
靳北赫睁开眼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影子,斑驳得宛如他破碎不堪的家庭。
在这个奢华却冰冷的大房子里,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它拥有无尽的温暖呢?
半个月后,在峄城最豪华的晟拓奥斯酒店宴会场内,繁花装饰的内场弥漫着淡雅的清香,没有漫天白纱,也没有飘摇的气球,简约的布置尽显大气高贵。
宴会场内的客人都是正装出席,听着优雅轻快的音乐,品着昂贵醇香的红酒,吃着美味可口的点心。他们在里面谈笑风生,宛如参加一场音乐会。
这场订婚宴没有对外界大肆宣扬,只是邀请了两家关系较好的亲朋好友,所以整个气氛也比较随意放松。
顾江和宁凰在场内热情地招呼客人,喜悦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这场订婚宴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个大型的家庭聚会,所以他们周旋在每个人身边侃侃而谈,仿佛他们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与整场欢快气氛格格不入的是站在二楼的两人,顾褚弋和周旗睿拿着酒杯趴在围栏上,满脸煞气地看着楼下那些喜笑颜开的宾客,他们的眼神无比冰冷,甚至还有些怨恨。
“啧,真烦人!”周旗睿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空的玻璃杯。
顾褚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仰起头将杯中的红酒尽数灌进嘴里。
馥郁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口腔,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心中的苦涩,反而让烦闷的情绪越来越浓烈。
“你说靳阎王会来抢婚吗?”周旗睿别有深意地看了顾褚弋一眼,茶晶色的眼瞳里写满了期待。
其实他也没有觉得靳北赫更适合顾喻之。
站在男性角度出发,靳北赫确实很帅气,无论是长相还是实力,亦或是他的职业,都给他带来无尽的光辉荣耀。
但是站在长远目光来看,靳北赫的职业增加了顾喻之守寡的概率,作为弟弟,他当然不希望会发生那样的结局。
可他也很清楚,这场婚礼完全就是商业利益的牺牲品,最重要的是今天这对新人根本不爱对方,他们的结局是注定了不会幸福的。
顾褚弋摇摇头。
他不知道,但是他感觉靳北赫不会来,毕竟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他来又能做什么呢?只会让所有人都难堪得下不来台。
况且,他希望靳北赫不要来,否则就坐实了顾喻之违背婚约出轨的丑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名声扫地。
“要是靳阎王不来的话,那是不是说明他放弃了?”周旗睿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期望能够看见那抹桀骜不驯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他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改变的话,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与其让所有人都难堪,不如就这样吧。”顾褚弋双目失神地望着宴会场中央,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模糊一片。
周旗睿又何尝不知道呢,他只是觉得很可惜,同时也觉得很可悲。
望着酒杯上残留的红色液体,低声呢喃,“他真的会放弃吗?他喜欢了姐姐这么多年,真的说断就能断吗?那以后我们还怎么相处?”
“他应该不会再联系我们了,以后就当没有这个朋友吧!”顾褚弋说得很绝情,可实际上他的内心是很痛苦的,毕竟靳北赫对他来说也不是普通朋友,但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顾喻之。
周旗睿有些惊讶,没想到顾褚弋会说这样的话,他当下有些激动地反问:“你是认真的吗?”
顾褚弋眼眸低垂,漆黑如墨的瞳孔噙着寒光,浑身散发着居高临下的威压,冷漠又疏离地望着自己的弟弟,冷冰冰地问他,“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他吗?怎么?现在你想站在他的阵营里,让我姐难堪?”
周旗睿被顾褚弋的眼神吓了一跳,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顾褚弋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好像要杀了他一样。
“当、当然不是!我肯定选我姐啊!”周旗睿舌头都打结了。
顾褚弋用眼神剜了周旗睿一眼,目光放回内场中央,不再说话。
周旗睿垂着头站在一边也不敢说话,关键是他还不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