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延斟酌了一个多小时才叫阿护把顾喻之带来办公室。
“部长,人带到了。”阿护在外面敲门。
贺延轻声应道:“进来吧。”
阿护把门打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顾喻之向阿护颔首感谢,然后走进房内。
“顾医生,请坐。”贺延伸手示意顾喻之坐到他对面。
顾喻之大方落座,脸上挂着温柔亲和的笑容,轻声开口询问:“贺部长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贺延脸上也挂着笑容,但是眼底明显有一丝歉意,他缓缓开口道:“你在本次考核的成绩挺不错的,但是据我所知,你好像不是很关注军事方面的事情,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任务?”
“其实我原来确实是没有考虑过的,但是经过这一个月的训练下来,我也切实地感受到你们保家卫国的不容易,既然我的专业能够给前线战士提供一些帮助,那自然是义不容辞的。”顾喻之语气轻松地回答。
这确实也是她的真实感受,但她现在最深切的感受是想再见靳北赫一面。
这个回答完全挑不出毛病。
贺延觉得无论前面铺垫多少,也不会让结果有所改变,所以他干脆坦诚一点。
他屈指扶了一下眼镜,说道:“顾医生,你的专业能力很强,本次考核成绩排在第二名也充分说明了你的实力。但是很抱歉,你不能继续留在基地里,晚点我会派人将你安全送回家的。”
顾喻之一脸惊愕,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她本能地问道:“为什么?”
“具体原因不方便透露。”贺延也没有更好的说辞,他总不能说自己的老大不要她。
“贺部长,你一边说没有人会淘汰,一边说我考核成绩排名第二,现在又告诉我要把我送出去,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顾喻之虽然很错愕,但是她还是保持着端庄大气的态度,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
贺延有些为难,他抿了抿嘴唇,无奈地说道:“对不起,具体的原因我真的不能说,对你造成的不良影响,我很抱歉!”
顾喻之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怒意,脸上保持着波澜不惊,她看着贺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分明充满了无辜。
她内心猜测着这件事情的缘由:贺延身为军人不会拿命令开玩笑,他既然已经宣布没有人会淘汰,足以证明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安排的,那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计划?
他说不能阐明原因,那就是下命令的人不让他说。
她不但在考核中坚持到最后还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就算要剔除谁,也不可能是她才对。
难道有人针对她?
可是她在基地这一个月来除了舍友以外,和别人也没有太深的接触,更不用说以她的性格会招摇惹人在意了。
那到底是谁不待见她呢?
“贺部长,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要离开?”顾喻之压着心中的愤怒,努力维持表面上的波澜不惊。
贺延沉默着,不作任何回应。
顾喻之看着贺延刻意躲避的视线,她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意,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给你下达这个命令的人……是不是叫靳北赫?”
贺延愣了一下,迎着那双凌厉的眼神,他下意识想到靳北赫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大家。
他的迟疑让顾喻之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顾喻之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恨不得一拳打爆靳北赫的头,她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既然我通过了考核,你们就不能无缘无故取消我的资格,你们代表的是军方,行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贺延感觉顾喻之和靳北赫之间的关系好像很复杂,但是他也不能违抗上级命令,只能态度强硬地说道:“我是军人,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命令是我的使命,至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们老大谈一下,但是我没有权力留下你。”
顾喻之当然知道为难贺延也没有用,但是她去找靳北赫更没用,更何况,他要是不想见她的话,凭她的能力怎么可能找得到他!
她指着贺延桌边的座机气愤地说道:“那你给他打电话,我现在就跟他谈!”
贺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电话他肯定是不能打的,但是顾喻之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样子,着实让他犯难了。
见贺延不为所动,顾喻之干脆直接站起来伸手去够座机。
贺延连忙拦下顾喻之的手,声音严肃地拒绝道:“顾医生,你不能用这个电话,我可以把你的手机还给你,你用自己的手机打。”
顾喻之的火气一点点往外冒,说话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些,“你觉得他看到我的电话会接吗?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谁欺负你?”
门口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质问。
贺延和顾喻之立刻收手看向门外。
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面情肃穆的老者,他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但是一双眼睛依旧犀利得如同鹰隼。
他的背后站着一位同样高大板正的年轻男人,那正是一个月前给大家开召见会议的厉徽。
“首长好!”贺延立刻站成军姿,向老者敬礼。
老者只是轻轻地点了个头,随后把目光放到顾喻之身上,他嗓音低沉带着肃杀的威压,问道:“你们刚才在争执什么?”
“是……老大下令让我将顾医生送出去,顾医生不想离开。”贺延低着头,在对方散发出来的威严下,说话的声音都显得虚浮了不少。
“首长,我在最终考核的成绩排名第二,训练以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没有和任何人闹过不愉快,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就赶我走,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说不过去吧?”顾喻之表面上风轻云淡的,但是眼中的执着和倔强却非常浓烈,说话的姿态更是不卑不亢。
既然靳北赫的地位这么高,贺延不能违抗他的命令,那眼前这位首长总不至于听令于他吧!
首长微微蹙眉,看向贺延,问道:“是吗?”
贺延感觉眼前一黑,怎么偏偏被首长撞见这一幕,但也只能老实交代道:“是,老大并没有说原因。”
“那就把人安全送回去。”首长淡淡地说道,然后往屋里走去,坐在沙发上。
厉徽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顾喻之不敢置信,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咬着嘴唇极力忍耐着火气。
“顾医生,抱歉,请吧!”贺延赶紧走到顾喻之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喻之知道在这些权势滔天的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根本不会在意她的诉求,哪怕她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她不甘心,凭什么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就因为靳北赫的一句话而化为乌有。
可是她再坚持也没有用,她根本就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
她极力压下所有情绪,纵使再气愤无奈,眼中再多不甘和委屈,但她仍旧挺直腰板,姿态不卑不亢,淡然说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好。”贺延手脚麻利地打开靠墙的柜子,找到存放顾喻之物品的袋子,然后交到她的手里。
顾喻之接过袋子拿出里面的手机,然后负气直接将训练服的外衣脱了下来扔到椅子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就要潇洒离去。
“等等。”首长突然出声喊道。
顾喻之大步流星,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口了,听到首长的声音又收了回来。
她以为他良知发现,愿意出手帮她一把。
首长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向顾喻之走去,他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喻之的胸前,严肃地问道:“你这个项链哪来的?”
首长的表情就好像顾喻之这条项链是偷来的一样。
顾喻之被首长严厉狠绝的眼神吓到了,脚步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她伸手摸上自己的项链,声音有些飘忽地回答道:“朋、朋友送的。”
“朋友?”首长的眉头更紧了一分,语气中的质疑再明显不过。
“是啊,怎么了?”顾喻之不明白为什么首长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难道这条项链有什么故事?
可是这条项链确实是靳北赫送给她的,以他的财力和性格,也不至于送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首长追问道,眼神里多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深意。
顾喻之大气不敢出一口,她感觉身边的气压骤降,连呼吸都有点局促,乖乖答道:“靳、靳北赫。”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首长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喻之,他用眼神上下打量着她,就好像在审讯罪犯一般,“你说这条项链是靳北赫送你的,而你们只是朋友关系?”
顾喻之被那样的眼神盯着,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这条项链是靳家的传家宝!只有每一辈的长子才有资格传承,你只是他的朋友,哪来的资格戴这条项链?”首长难掩话语中的震惊,同时还带着一丝气愤。
顾喻之直接吓傻在原地,她的手紧紧地攥着项链,大脑直接宕机,她声音都有些颤抖,问道:“他送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跟我说过这些……可是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首长看着顾喻之胆怯害怕的样子,也看出她似乎没有说谎,眉眼间的凌厉慢慢收敛了起来,转而自我介绍道:“我叫靳棠,是靳北赫的伯祖父,这条项链也曾传到过我的手里,所以我绝对不可能认错。”
顾喻之看着靳棠,半天没有作出一点反应。
现在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靳北赫送自己的项链是靳家传家宝让她震惊,还是靳北赫的伯祖父是帝都军事首长的消息更让她震惊。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脊背发凉,不知如何是好。
“过来坐吧,我想和你聊聊。”靳棠转身回到沙发上,并伸手示意顾喻之坐到旁边的座位上。
顾喻之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听话地坐在指定的位置上。
“你们两个出去。”靳棠再次发话。
厉徽和贺延乖乖退出房间,并贴心地关上门。
“说说吧,你和阿赫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要说谎,我只听实话。”靳棠靠在沙发上,一脸平静的样子。
顾喻之哪敢说谎,只好老实地将她和靳北赫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包括她和宁朗兮的关系。
靳棠的眉头是越听越紧,听到最后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迷茫,好像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自己的预料。
也是,以靳北赫的条件,整个帝都都没有完全配得上他的女人,谁会想到他居然栽在一个有婚约的女人手里,而且还是自己好兄弟的未婚妻。
“既然你已经订婚了,就不该再戴着这条项链,它不是一条普通的项链,它是我靳家传承的象征,要是送给了你,那岂不是意味着我靳家要绝后!”靳棠气得说话的声音都尖锐了一些。
他会生气,因为这条项链是靳北赫明知道顾喻之要订婚还专门送出去的,其实整件事情都是自己的孙侄子一厢情愿。
“我真的不知道它这么重要,他只是说送给我做贺礼,并没有告诉我它真正的意义,所以我一直以为它就是一条普通的项链。”顾喻之觉得脖子上的项链似有千斤重,但是她并不想归还给靳棠。
靳棠一眼就看出了顾喻之的犹豫,但见她也不是贪心的人,所以只是淡淡地问道:“你不想还?”
顾喻之咬着嘴唇,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她沉思了一会,眼中的迷茫犹如晨雾拨开般清晰起来,她缓缓地说道:“我从前只想实现自己的理想,维护自己的家人,因为我和宁朗兮有婚约在身,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回应过靳北赫的感情,况且他总是吊儿郎当的,我也不敢相信他对我是认真的。只是……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超出可控的范围了。”
靳棠很了解靳北赫的性格,知道顾喻之是受害者一方。
“虽然我不想承认也一直在逃避,害怕成为跨越道德底线的背叛者,但是我对他的感情……不只是朋友。”顾喻之的掌心被指甲刺得隐隐作痛,但是她仍然没有松手,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镇定。
“你已经订婚了,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要太贪心了。”靳棠不想管年轻人的感情事,他只在乎这条项链最后的归宿必然是属于靳家的。
“我知道,所以我想再见他一面,跟他好好说清楚。”顾喻之垂下眼眸,灰暗的目光里都是苦楚。
她知道自己这样朝秦暮楚,摇摆不定的行为更加可耻,她已经忍受了好几个月的煎熬,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算是用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累到倒床就睡,可是思念仍然会钻进她的梦里,时时刻刻看她在痛苦中挣扎。
“你见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你的婚约,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工作和生活都可以为他让步吗?”靳棠知道年轻人自然有他们的生活,身为长辈也不该过多干涉,但是一想到靳北赫一生苦难,他也希望那个孩子能够得偿所愿。
顾喻之咬着嘴唇,无法做出回答。
“你知道他明明是一个不愿拘束的人,为什么要进入纪律严明的军队吗?”靳棠挑了挑眉,眼眸中都是淡然。
顾喻之看着靳棠,轻轻地摇了摇头。
“因为杀死他父亲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亲手逮捕那个恶魔,为此他所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自由,他还把自己的性命也一并押在上面。他和你约定互不打扰,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当然,他可能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自然不会为自己留后路。”靳棠说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苍老的眼眸中暗藏着一抹神伤。
虽然后面都是他的猜测,但是以他对靳北赫的了解,他定然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情对于顾喻之来说太过于震撼了,以至于她呼吸的节奏都乱了。
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十天之约里和靳北赫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带着眷恋又悲伤的眼神,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还有……他带她去见他的父母……
她竟然一直以为他是为了成全她想了解他的心意,为了两个人更好的告别,原来那些决绝的瞬间都不是她的错觉。
要是那十天里,她坚定地选择过他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是不是他就不会……
“我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顾喻之眼底泛红,声音也带着深深的歉疚,掌心更是沁出薄薄的凉汗。
“现在你知道了,选择权在你手里,要怎么做全凭你自己的心意,但是无论你选择哪一方,都要把事情处理干净。”靳棠言尽于此。
顾喻之几乎没有犹豫,就接着靳棠的话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会自己处理好的,然后全心全意地站在靳北赫身边,我要陪着他!”
此刻她的眼睛里不再是迷茫和困顿,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那种坚定不移的感觉就如同她当初选择学医时一样,虽然知道未来会承受很多风雨,但是依旧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