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喻之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伸手从台面上抽了两张纸巾，自然地擦掉脸上的泪水。
    她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却依然轻柔，字字清晰地说道:“虽然这个结局对我来说有些许的残忍，但比起永远失去你，忘了我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很满足了，剩下的就顺其自然吧，我希望你也不要有负担。”
    无论如何，她只要他健康平安的活着，再也不要受伤了。
    顾喻之的善解人意让靳北赫心中的愧疚感减轻了一些。
    医生说过他的头部受到严重撞击，吸入过多的二氧化碳，又因为抢救不够及时的原因，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失去的记忆不一定能恢复。
    刚开始他也很不安，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以及陌生的关系，他都觉得无所适从。即便听陈林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他也想不起来丝毫，要是强迫自己去想便会头痛欲裂，最终不得不选择放弃。
    那位声称是自己爷爷的老人，说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不让他离开御明山庄一步。
    他百般无奈下渐渐接受了自己的人设背景，却一直都觉得不真实，好像他的灵魂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虽然陈林一直坚信他只要多接触与从前相关的事情，就能恢复记忆。
    可若是事与愿违呢？那大家会责怪他吗？会因此怨恨他吗？会否定现在存在的这个他吗？
    他眼神有些落寞，轻轻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等你，你可以先把我当成普通朋友，只要能陪着你就行。”她的回答温柔又坚定。
    “要是我永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可我想不起来的话，就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爱你了。”
    “没关系。”
    “不爱你的话，分手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靳北赫不忍心再问了，因为眼前的人已是满面泪痕，她明明难过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可还是冲他温柔地笑着。
    那种心痛的感觉又在他体内弥漫开来，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他有些难受地捂着心口，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他假意站起来活动身体，生硬地转移话题:“额，你先平复一下情绪，我去上个厕所。”
    顾喻之看着那抹逃离似的背影，她终于克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掩面失声痛哭。
    他的问题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插在她心上，让她痛到无法呼吸。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为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一直往外流呢？
    她真的太害怕他说的那种情况发生了，要是他真的无法恢复记忆，也无法重新喜欢上她，那他们真的要分手吗？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终于熬过了所有的考验，最终却只能分开吗？
    不，一切还没有定数，她不能这么快就给自己判下死刑！就算他真的想不起来了，她也要努力让他重新爱上自己。
    想到这，顾喻之便开始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她不能再哭了，一会该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她不想让他讨厌自己。
    靳北赫躲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没想到会把人惹哭，还哭得这么伤心欲绝，可是他又不会安慰人。
    与其过去面面相觑尴尬着，不如给彼此一个缓释的空间吧！
    于是，他决定先让顾喻之一个人冷静一下，然后赶紧找陈林来救场。
    陈林被靳北赫拽过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懵逼的状态，可等他看见顾喻之难过的哭泣时，他便明白了。
    “少爷，您跟顾医生说了什么？”陈林虽然是这段关系中的外人，可是他很清楚从前的靳北赫有多爱顾喻之。
    “我……我也没说什么，就是、就是聊了一下以前的事情……”靳北赫有些心虚地躲闪着眼神。
    陈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的大少爷呀！虽然您现在失忆了，不记得和顾医生的事情，可她确确实实是您情真意切深爱着的人。我希望您不要对她太冷漠了，要是以后您恢复了记忆，一定会无比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的。”
    靳北赫皱着眉，神情有些苦恼，“可是，她现在对我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啊！我也装不出来很在意她的样子，而且就算我装出来，她也能感受到吧。”
    “那您就先把她当成朋友吧，像朋友一样相处。毕竟医生说过要多和您讲讲从前的事情，多见见从前的朋友，这样有助于您记忆的恢复。”陈林温柔地笑着，这是他唯一能想到最好的建议了。
    靳北赫看了一眼远处还在轻轻抽泣的女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吧，那你快去哄哄她，让她别哭了。”
    陈林有些为难地挠挠头，讪讪说道:“少爷，人是您弄哭的，我怎么哄嘛？”
    靳北赫没想到自己堂堂大少爷的命令，竟然被一个管家给拒绝了，脸色有些窘迫，当下便摆出严肃的架子，“你什么意思？你作为我的管家替我哄个人不是应该的吗？”
    “您要是让我哄个孩子倒也行，顾医生我可哄不了。”陈林才不会掺和他俩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还要想办法多制造一些机会给他们两个人相处，省得自己这个性格别扭的大少爷把女朋友作跑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放任她一直哭下去吧！”靳北赫急了，他可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
    陈林思索半分，灵光一现，惊喜地喊道:“我有办法！”
    靳北赫眼神鄙夷地看着身边满脸不怀好意的男人，他甚至有些后悔找陈林来救场了，这分明是给自己拉下水了。
    顾喻之哭了许久，哭得口干舌燥的，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端起已经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她走到窗边吹风，虽然眼睛很痛，但是心情确实舒畅了不少。
    大概过了十分钟，她听见有一个脚步声从身后缓缓靠近，她知道是靳北赫回来了，但是考虑到自己刚哭过，脸色不是很好看，所以她便站着没动。
    “你……还好吗？”
    “嗯。”
    “我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做了个假设，不一定是那样的，说不定我很快就恢复记忆了。”
    “嗯。”
    “你生气了？”
    “没有。”
    “那你干嘛一直背对着我？”
    顾喻之低垂着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后丑陋的样子，她声音还带着哭腔的尾音，轻轻说道:“我觉得这边的风景比较好看。”
    “噗！”靳北赫被顾喻之拙劣的借口逗笑了，笑了一会脸色又掉下来，他有些难为情的把陈林交给他的法宝从身后拿出来，慢悠悠地递到顾喻之面前。
    顾喻之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铃兰花束，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她看见男人一脸羞涩不敢与她对视。
    “这是……”
    “陈叔说你喜欢这个。”
    察觉到他是在哄她开心，顾喻之脸上的落寞瞬间破冰，露出感动的笑容。
    她伸手接过，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那个遥远的午后。
    见顾喻之笑了，靳北赫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顾喻之痴痴地看着手中的花，用指尖轻轻戳着柔软的花瓣，语气终满是欣喜：“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花束。”
    “什么？第一次？”靳北赫大为震撼，忍不住吐槽起来，“我这么有钱，连一束花都舍不得给你买，这么小气叩门的男人，你图什么？”
    听着他言辞义正的数落，顾喻之忍不住笑出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正主亲自下场批判自己没情调可还行。
    “虽然你没有给我送过花束，可是葭兰苑花园里每一颗花种都是你陪我买的，也是你陪我一起种的。”顾喻之轻轻拉起靳北赫的手，指尖温柔地抚摸他粗糙的掌心，心疼地说道：“明明你连花苗和杂草都分不清楚，还总是陪我在花园里除草。”
    靳北赫感受着女人的触摸，他觉得掌心痒痒的，想合手握住她调皮的指尖。
    她嗔怪，“你知不知道你拔了我多少珍贵的花苗？那些都是我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
    他本能地脱口而出，“对不起，我再陪你种回去。”
    说完，他自己都震惊了。
    他的脑子完全没有进行信息处理，嘴巴就直接把话说出口了，就好像这是刻在他潜意识里的答案一样。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他是第一次见顾喻之，但就是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因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变化着。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好啊！”顾喻之仰起头，笑得格外明媚灿烂。
    靳北赫被面前的甜美笑容暴击，他怔愣了一秒钟后立刻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目光躲闪地望向别处。
    顾喻之看着靳北赫有意和她保持距离的举动，心里有一丝丝失落，但是她也没有太难过，反而怪自己没沉住气，担心他会因此厌恶自己。
    不过观察了一会后，她发现他并没有露出不好的表情，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
    片刻的安静后，顾喻之轻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铃兰花吗？”
    靳北赫摇摇头。
    他看见女人注视着花束的神情非常温柔，晴朗的光芒照在她身上，她身上好像笼罩着淡淡的光辉，看起来是那么美好。
    “因为你。”顾喻之满脑子都是那日他望向她时的情景。
    少年相貌俊美，眉目如画，一双妖冶奇幻的眼瞳仿佛蕴藏着无限的魔力，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让她印象深刻记了这么多年。
    “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天的你，那个和铃兰花一样圣洁高贵的你，竟然愿意为了我一个这么平凡普通的人，甘愿踏进人潮汹涌的街道，穿梭在拥挤的货物之间。”顾喻之看着手中的花束，视线慢慢失焦。
    从前他也问过她为什么喜欢铃兰花，那时候她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心意，现在她终于可以把这个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告诉他了。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天你望向我的眼神，花市里成百上千种花都无法与你的眼睛媲美，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什么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她的声音很稳，平静地表达着自己浓烈的爱意。
    靳北赫脑海中没有画面，可是他被顾喻之露出来的表情震撼到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深爱，似乎有一种巨大的魔力冲击着他内心的屏障。
    他不自觉地发问:“所以，你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喜欢？”
    顾喻之笑得落寞，坦诚地说道:“其实我是一个很无聊的人，除了想学医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现在仔细想想，好像我喜欢的东西都和你有关。”
    她赤裸裸的心意让靳北赫有些紧张，他脸颊微微发烫，染上两抹红晕，双手局促地搓着衣角。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感觉自己从前挺混蛋的呀！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靳北赫对于从前插足兄弟婚约的事情感到不耻，不管大家怎么想，这件事情他好像都做得挺混账的。
    顾喻之长叹一口气，她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山体连绵，风吹云动，她的心情格外舒朗，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性格傲慢，脾气暴躁，说话刻薄，做事狠绝，固执己见，我行我素，简直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臭流氓！”
    “额……”靳北赫没想到顾喻之对他的恶意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
    虽然他以前是挺混蛋的，可他都忘了，被“女朋友”当面骂得这么难听，他心里还是多少有点不舒服的。
    “你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可不管大家想要做什么，你都会默默地陪着，哪怕是很无聊的小事，你也从来不会无视别人的需求；你总是喜欢泼人家冷水，但要是谁受了委屈，需要什么帮助，你永远是第一个站在前面的人；你脾气倔得跟头牛一样，任性妄为，蛮不讲理，可大家都会无条件包容你，甚至每次我们产生意见冲突时，大家都会站在你这边。”
    靳北赫听得很认真，心里不禁感叹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难对付的人。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我以前是这么糟糕的人啊？”
    顾喻之忍不住笑出声，“是啊，你就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可我还是喜欢上你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只觉得很害怕，害怕被大家发现，所以拼了命地想藏起来。”
    靳北赫明白顾喻之的意思，她是顾及到自己和宁朗兮的婚约。
    顾喻之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日光透进她眼底，点亮了她满眼坚定不移的温柔，她眼眶微红，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浑身都散发着让人想要亲近的气息。
    她说：“靳北赫，虽然我从前为了避嫌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但我爱你是真的，所以我和朗兮退婚了，我想真正陪在你身边。”
    “现在，你大仇得报，从战场上活下来了，完美的完成了你当初进军队最大的心愿；而我，也做到了我说的，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和挑战，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所以我一直咬牙坚持着，哪怕是遇到了绝境也没有放弃。”
    靳北赫被这番赤诚又直接的发言感动到了，他的心里暖暖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靳北赫。”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赶我走，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谢谢你好好地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