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后面是和前面一样大的隔间，几十个拔地而起的透明展柜，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皆是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这并不是让人最震惊的，最令人震惊的是展柜背后一面雪白的墙面上挂满了相框，密密麻麻一整面墙都是照片。
    他们两个人足足站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顾喻之一眼就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展柜里放着一枚小小的绿色徽章，她不由自主地走近展柜。
    一枚小小的绿色徽章上有金色纹路印刻着青山绿水，一座小小的寺塔藏于山水之间，旁边还有小小的“青山寺”字样。
    徽章安放在红色的丝绒锦盒里，看起来像是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
    可顾喻之很清楚，这枚纪念徽章只值三十块钱。
    青山寺坐落在峄城青山半山腰上，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寺庙，但每年都有许多人去烧香祈福保平安。
    七年前，他们一群年轻人在寒冷的冬天带着装备连夜登上山顶，只为了看一场日出。
    青山寺上方的山体非常陡峭，只有少数登山爱好者才会攀登上去，所以当时他们凭着年轻气盛满腔热血登顶时，他们感到特别畅快淋漓。
    当时小小的帐篷根本抵御不住冬夜的寒冷，可是他们六个人挤在一起却觉得非常温暖。
    如愿看完日出后，他们就互相搀扶着下了山。
    路过青山寺时，周旗睿非要进去里面烧柱香，大家便随着他一起进去转了转，他们在里面买了一枚青山寺的纪念徽章。
    靳北赫不喜欢那些没用的小玩意，所以什么都没买。
    但她看大家都兴致满满的把徽章别在衣服上，就靳北赫没有，看起来有些孤单，于是她把自己的徽章拆下来别在了他的衣领上。
    当时他虽然有些嫌弃，但是也没有阻止她这么做。
    “原来，你一直都保存着。”
    透过玻璃上的倒影，顾喻之似乎又看见那个冷峻帅气的少年，他站在晨光里，一双灰蓝色的眼眸平淡地看着她，轻蹙的眉头好像在表达他对这种幼稚行为的不屑，但他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顾喻之走到下一个展柜前，里面是一张卡片，卡片上面有娟秀字体写着“这段时间辛苦你帮我一起打理小花园，谢谢你，希望这份礼物合你口味”，文字后面还有一个调皮的笑脸。
    这是她为了感谢靳北赫陪她一起买花种，帮她一起种花，亲手做了一份鲜花曲奇，卡片是她写的，一起打包放在礼盒里面的。
    明明当时他接过礼盒时还一脸不情愿，让她下次不用做这么繁琐的事情。
    下一个展柜里面是一条白色的羊绒围巾。那是有六年前初春时节，大家一起去冰城的滑雪场玩，因为宁朗兮很怕冷，靳北赫就把他的外套给了宁朗兮穿，她怕他着凉生病，于是把自己的围巾给了他。
    一开始他并不愿意戴，还是她不停追在他身后缠了将近二十分钟，他才勉为其难的戴上了。
    后来这条围巾就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直到分开也没有再拿回来。
    事后，她也忘记围巾给了靳北赫，还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以为是不小心弄丢了。
    下一个展柜是一个白色的礼盒，礼盒里面放着一条红宝石项链。
    这是三年前，靳北赫陪她逛街路过一家首饰店时，她见橱窗里展示的首饰还挺漂亮的，就多看了几眼。
    “喜欢吗？”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红宝石镶嵌在白金链条上，在橱窗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挺漂亮的，不过我工作也不方便戴这些东西。”她声音也很平淡。
    虽然那条项链是挺好看的，但是这种华丽的款式一般都是搭配礼服戴的，她已经不是顾家的千金小姐了，没有机会出席什么隆重正式的场合，买了也没机会戴。
    “喜欢就买啊。”
    “算了。”
    一想到这么招摇的红宝石戴在脖子上，要是工作的时候不小心露出来肯定会被姜楠楠问长问短的，索性还是不要了。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买下来了！
    可为什么最后没有送给她呢？
    下一个展柜是一个勾线小白兔的钥匙扣。
    靳北赫正式把葭兰苑过户给她的那天，他们去商场逛了一圈，她打算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报答他。
    路过一家小商品店铺时，她心血来潮进去转了转，里面有很多精美的小物件，特别符合小女孩的审美。
    她在货架上看见一个特别可爱的胡萝卜钥匙扣，想着可以买来挂车钥匙，于是便伸手拿了一个。
    怎料小小一个钥匙扣还是捆绑销售，想买一个胡萝卜钥匙扣就得再买小兔子钥匙扣。
    就在她纠结为难之际，靳北赫已经先一步买单了，他拿走了那个小兔子的钥匙扣，把胡萝卜钥匙扣塞进她的手心。
    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却感受到了他的温柔。
    再往下看，每一个展柜里面都是和她相关的物件，大大小小，有许多东西根本一文不值，却也被他如视珍宝般存放起来。
    顾喻之眼眶发红，一路强忍的泪意终于在看见那个陶瓷小鲸鱼时彻底爆发，她双手掩面，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靳北赫虽然不记得这些物品的来源，可看顾喻之的反应，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他上前轻轻拍了拍顾喻之的后背，无声安抚着她。
    感受到身旁人的安慰，顾喻之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继续浏览着玻璃展示柜里的物品。
    浏览完后，她来到后面的照片墙，上面竟然全都是她的照片。
    从拍摄的角度看，大多数都是远距离抓拍。
    有她在首城医学府上学时认真专注听课的照片，也有下课时和同学一起在路上说笑的照片；有她参加运动会时全力奔跑英姿飒爽的照片，也有在图书馆里安静看书做题的照片；有她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发呆的照片，也有她在医院工作与家属沟通的照片……
    无数她曾经生活的片段，都以照片的形式被记录了下来。
    “这些照片都是偷拍的吧！”
    某个震惊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顾喻之陷入回忆的思绪。
    靳北赫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他过去怕不是个爱到偏执疯魔的变态吧！
    顾喻之伸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相框，泪水如两道清流滑下，声音哽咽地说道:“难怪你从来不问我过得好不好，难怪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你对我的事情却了如指掌。”
    靳北赫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喻之，看她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正声训斥道:“你感动什么？这明明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在监视你！要是我，我就报警了！”
    顾喻之直接破涕为笑，无奈地看着一脸正义的男人。
    不愧是靳北赫，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她不想让现在的他误解从前的他，于是耐心地给他解释。
    抛开个人情感来看这件事情确实挺可怕的，可当时她为了实现理想离开顾家，顾江为了让她知难而退暗中使了很多绊子，就连她以前的朋友因为暗中帮助她被顾江出手教训了。
    那时候靳北赫没有办法时刻陪在她身边，但他说过他会找人保护她的安全，就远远的保护她，绝对不会打扰到她的正常生活。
    她原以为他只是安慰她，后来也不记得这件事情了，没想到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在做这件事，一天都没断过，这一整面墙的照片就是证据。
    顾喻之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揉碎了，不断往外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导致她完全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靳北赫心里酸涩难受，明明他也是故事的主角，可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外人，只能站在一边偷偷窥探他曾经震撼而灿烂的爱。
    顾喻之一边浏览照片，一边给靳北赫解说照片的时间和背景。
    浏览完照片后，顾喻之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只是一双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特别柔弱惹人心疼。
    靳北赫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喻之难受，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句安慰都说不出口。
    他感觉自己是个罪人，他忘记了自己深爱的女人，那是他默默积攒了十年的爱，好不容易跨过层层阻碍，眼见他们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了，可在最后关头，他竟然失忆了。
    他觉得忘记一切的自己有愧于自己炙热赤诚的灵魂。
    就差一点……
    在靳北赫陷入深深的自责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牵起他的手，温柔的声音随即响起，“没关系，就算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对上那双水灵幽黑的眼眸，他的心紧缩一下，空洞疼痛的感觉立刻从心脏蔓延开来。
    察觉到靳北赫的情绪不对，顾喻之立刻扬起一抹笑容，语气轻快地说:“走吧，我有些口渴，我们出去吧！”
    靳北赫紧抿唇瓣，乖巧地点点头。
    他们转过身，目光被另一面白墙吸引。
    那是家族合照的墙体背面，上面挂着一块红色的丝绸，丝绸下面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他们刚才竟然都没有发现这面墙上有东西！
    顾喻之缓缓放开靳北赫的手，不由自主上前走去。
    温暖脱离时，靳北赫愣了一下，他本能伸手去牵住顾喻之的手，指尖却差了一分，与她的手失去了交合的机会。
    他立刻抬腿跟上她的步伐，想开口叫她的名字，可是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背影坚决而冷漠，让他张开了口却没有说出话。
    顾喻之停在白墙面前，有些紧张得心跳加速，她抬手握住柔软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将它揭开。
    那是一幅画。
    她神情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画作，红布从她的手中滑落，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墙上的画布，指尖还能感受到画笔刷出来的痕迹，好不容易消退的粉红又重新占领眼眶。
    靳北赫看着面前的画，彻底被自己折服了，他不知道该有多爱一个人才能把她的眉眼画得如此出神入化。
    要说他画画的水平有多好，画面里的他潦草得只有一块简单的颜色，可身边的她却细致得如同机器印上去的一样，还有他们背后的夕阳比照片里的更加灿烂绝伦。
    胸腔里那颗不安的心突然加快了跳动的频率，震得他整个身体都在发麻，好像在控诉他把最重要的记忆弄丢了。
    在画面的最下方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刚劲有力的笔锋，简单两行文字写下了他对顾喻之至死不渝的爱。
    :
    靳北赫会暴烈而坚定的深爱顾喻之无限接近永恒
    哪怕肉体泯灭，灵魂也将携带爱意与世长存
    顾喻之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在看见那行两文字后瞬间化为虚无，她崩溃地放声大哭，身体失去力量慢慢扶着墙面跌坐在地上，她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不及心痛万分之一。
    靳北赫立刻蹲下身去，单膝跪地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他不断轻抚她的后背，却丝毫缓解不了她的悲伤。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一地揉皱重写的纸团是为何。
    他如此暴烈执着地爱着她，却只能逼着自己背叛誓言推开她，不敢想象之后他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与煎熬。
    被他那样爱过，她怎么会甘心面对现在这个无情冷漠的自己！
    顾喻之将脸埋在靳北赫的胸膛哭得肝肠寸断，好像那个最爱她的男人已经战死在邺冥谷，而眼前这个不过是后来占据了他身体的陌生人。
    她的脑海中响起了他深情又无助的声音:“顾喻之，我该怎么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就好像刻在骨血里，刻在基因里，就算用尽一切手段阻止自己靠近你，灵魂也会撞破身体飞到你身边……”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我想和你天长地久的在一起，我想把你偷偷藏起来，藏在口袋里，藏在手心里，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看。”
    “只是浅浅的幻想一下你是属于我的，我就能高兴一整天，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啊——呜呜……”顾喻之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一样难受，她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咆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顾喻之，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你的，对不起，你别哭了，对不起……”靳北赫一双眼眸猩红，晶莹的泪水划过棱廓分明的脸颊，他声音低沉沙哑，不断地道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心痛，可只要看见她痛苦的样子，他就没有由来地感到急躁难受。
    爱她，受她牵制这件事情似乎成了刻在他基因里的本能。
    顾喻之紧紧地抓住靳北赫的衣襟，她听着他愧疚的道歉一直摇头。
    她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她相信他绝对不会忘记她的。
    她是第一次被一个人这么全心全意的爱着，她感到既幸福又惶恐，尤其面对现在失去记忆的靳北赫，她更是没有由来的感到害怕，害怕最后他也没能重新爱上自己的话，那她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面对这一切……
    靳北赫一直抱着顾喻之，直到她从撕心裂肺的哭喊到轻轻啜泣，直到她哭累了靠在他怀里睡着。
    他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跪立许久的腿有些麻木疼痛，可他依然稳稳地抱着她，一步步走回六楼房间。
    靳北赫从顾喻之的房间出来后，整张脸十分阴郁，眸色深沉得像是森林里化不开的浓雾，他摸着胸前被泪水浸湿的衣服，索性回房洗了个澡。
    温热的水花淅淅沥沥落下来，滑过宛如精雕细琢的身体。
    他披着黑色的浴袍站在镜子前，敞开的领口可以清晰地看见胸膛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每一道都是功勋。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帅但很陌生，越看越觉得那是另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想一拳把镜子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