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足球界你会有很多队友,但最终很少有真正的朋友。——阿什拉夫·哈基米
阳光透过头顶的枝叶,用光与影在他们之间分割成许多支离破碎的小块。
方蔚然耻于自己的情绪波动如此剧烈,抿紧唇不再多话。龙峤沉默地同她对峙片刻,后退半步:“酒会尽量少喝。”
“人也少骂,没有人喜欢被粗暴的对待。”
“我不需要他们的喜欢。”
下山前,方蔚然听见背后响起暴躁的训斥声,知道自己那句提醒并没有用。
可惜她实在没有太多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盯着球队。
年中降至,各种级别的检查纷沓而至,吴彤又甩手不干,她案头积压的各种文书表格越来越多,还要和石大力他们一起陪同检查组下寨入户。
侗布工坊的环境和设备已经布置得七七八八,但订单只有几笔小的,她还在努力争取一家颇有名气的服饰工作室。
连日来忙碌且心绪不宁,方蔚然直到第二次发现放置的罐头没有动过的痕迹,才焦灼地发现——酷米是不是一直没有回家?
酷米是只有性格的猫,巴掌大时就被捡回来人工喂养,却顽固保留了对户外的热爱。
早先在家时有花园让它嬉耍,后来跟着方蔚然搬到黔东南,住单位宿舍就憋屈得很。直到进了云头寨,这只猫才有了自己的天地。头一天适应了下环境,第二天就背着她溜达出门,回来时还大模大样叼了只肥硕的蚂蚱。
侗家的吊脚楼檐角相错,栏杆相望,据说若有重大节庆,家家户户在楼上用木板搭起,就可以做到足不出户而走遍全寨。这种构造对一只爱溜达的橘猫来说简直是天造地设。
起先方蔚然担心安全,搭伙的嬢娘告诉她不要紧,寨里的猫猫狗狗都是这样,没有人会伤害它们。
每天遛弯,神采奕奕的酷米用事实证明了这点。
几个月来,方蔚然也渐渐习惯它成天出门撒野,只有吃饭才想起回家的作息。
现在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酷米的食欲减弱似乎已经有一段日子。对罐头越来越挑,原先能吃一个的,最多只吃半个,连蛋黄都不是那么起劲了。
想到酷米的年纪,她不由慌了神。
问了周围的嬢嬢和小崽,都说见到过橘猫,再一问都是至少一天前。
这天晚上从寨头找到寨尾,也没有发现橘猫。半夜她睡不安稳,似乎总听见酷米在喵呜喵呜叫,醒来时楼内楼外依然不见猫影。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斜对面的吊脚楼里,一人一猫也很烦恼。
龙峤烦恼地是今晚对面的灯又亮得很晚,亮了没多久就熄灭,想必是人已不胜劳累。有只贪心的猫偏偏吃了鸡胸肉也不满足,对面一亮灯就兴奋地朝窗户扑。
“都说了别去烦她。”龙峤摁着橘猫强撸,“她已经够烦了。你老实待我这儿,也别出去讨口子了,哥管你饭。”
橘猫嫌弃地蹬了他几脚,终于还是在坚持不懈挠下巴的攻势下眯起了眼睛,打起了小呼噜。龙峤停了手,它又喵呜喵呜闹着要出去。
龙峤当了一晚上撸猫工具人,也没睡安稳,次日盯着青黑的眼圈去了县城一趟。还在回来的路上,就接到吴顺的夺命连环call:“报告龙教练,有人来踢馆!”
来踢馆的一共五个人,巧得很,都是龙峤的老熟人。
钉子和瓜皮,分别是他在初中和高中时的校队队友。
山娃和大飞是他在校队时的对手,大飞还在县青年队和他当过半年队友。
强哥是他在县青球队的队长,原本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现在只怕是对他怨念最深的一个。
十年前的夏天,龙峤人在外省,qq响想个不停,全是来自古州,来自前队友们的质问和谩骂。
那一年,校队没拿到县中学联赛冠军,蝉联三冠梦破碎;那一年,县青队表现不佳,没进省八强就铩羽而归……
这都是因为他突然离开。
少了他这个强力中锋,校队也好,县青队也好,队伍要重新调整,战术要重新磨合。
活该他挨骂,他就是个逃兵。
龙峤从不否认,自己就是这么个混蛋,为了自己能有更好的前途,背弃了自己的队伍,也背弃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十年之后他回到云头寨,说冷血也好,说无耻也好,他一直躲着这些故人,从没有想要见面道歉的意思。
道歉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为什么要道歉?就为了让自己负罪的心能轻松一些?他是浑蛋,但还不至于浑蛋成这样。
遇见陈天明纯属意外,他千叮咛万嘱咐,让陈天明帮他保密,连恩师也不要告诉。没想到还有故人能找上门来。
龙峤一一打过招呼,静候他们发难。
几个故人已经把云头寨富于特色的“更衣室”和“训练场”参观了一遍,见到龙峤也不客套,更不叙旧,开门见山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大家就约起来比划比划呗。”
他们五个人都没有走职业足球道路,却一直没有放弃踢球。根据吴顺发来的消息,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球队,大飞和强哥还是各自村队的队长。
龙峤懒洋洋地找了个树桩坐下,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有啥好比划的,就我这支队伍,你们也看得上?”
在他身后,摩拳擦掌准备出战的吴家兄弟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谦虚了啊,你这队伍刚拉起来个把月,就能参加三宝杯。”钉子人如其名,说话锥人,“不愧是国际球星带的队,有排面。”
他顺手掂起一颗球:“啧,真皮的,还真下本钱。”
“砸钱也没用,水货就是水货。”瓜皮当年同龙峤很要好,后来也是骂他骂得最狠的之一,连带着现在对云头寨乡巴佬都看不顺眼。
“知道是水货还比划啥?”龙峤抽出支烟,自顾自己点上,“来一趟不容易,等会儿山脚吃个酸汤鱼,我请。”
“当然是找你比划。”瓜皮挑衅地看向他,“看看这么多年不见,大球星到底混成啥样了——怎么着,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