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是个教练,又不是哈里波特。他会魔法,可现实世界里又没有魔法。魔法是虚构的,而足球是现实的。——若泽·穆里尼奥
有一回训练间隙,龙峤听吴顺半开玩笑地说过:“曾经有一筐真皮足球和五位数的发球机摆在面前没有珍惜,直到要排队抢着做有球训练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多次机会,从头来过我会选择把真皮足球都藏进床底!”
吴展鹏当时就让他醒醒:“真要分家产,你能抢过杨老板算你厉害。”
说完也叹气:“那时候挝球好爽哟,一个个球随便朝树上、石头上、山沟里挝,挝到吐。”
国际着名球星已经被打回原形,往日的盛况是复刻不能了。五位数的发球机卖了,真皮足球也卖了,剩下五个磨损比较严重的,被方蔚然自掏腰包留给寨子搞群众体育。
足球队重建后,这就是队内仅有的训练用球,训练时归球队,平时就放在鼓楼里,寨里哪个想玩就拿去玩。
石大力和方蔚然都讲过,足球队是寨子的足球队,需要添置什么就同村委会商量。
龙峤可开不了这个口。这天他下山去,路上碰见了球队的人,也碰见了方蔚然,问去哪里就含糊过去。
方蔚然还颇为委婉地提醒了一句:“球队的人都以你为榜样,跟着戒了酒,希望能一直坚持。”
龙峤唯有苦笑。
古州县虽小,体育用品商店却有好几家,卖的足球种类也不少。选好后,他特地让老板帮他把每个球的气都放了,一个编织袋拎着回了寨子,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等到训练热身完毕,他从岩石后面拿出一筐刚打足气,滚圆崭新的足球。
“先凑合着练。这是个老牌子,我从前用过,耐磨。”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把球一颗颗掷向队员,“接着!一个二个高兴傻了?区区pu球,不至于。”
众人接了球,抱在怀中只是沉默。没有兴奋的尖叫,也没有惊喜的笑容。
片刻后,队长杨八一出列:“花了多少?大家摊。”
“对,大家平摊!”吴顺说着拿出手机就要转账,又催着其他人拿。
周礼挑挑眉:“教练开发票了吗?有发票好算账。”
“摊个屁!”龙峤不耐烦道,“几十块一个的pu球还开个毛的发票。”
“一个几十块,这十几个加起来可不少哩。”吴展鹏已经蹲下来,同吴彤一起清点筐里剩下的足球个数。
石材生推了推:“不管钱多钱少,这是球队的支出,大家一起分担才合适。”
杨有财的声音凉丝丝的:“省省吧,你现在学木工可还没赚到钱哩。”
龙峤双手紧紧扣住足球,指腹陷入pu皮面,粗糙的人造皮革气息呛入鼻端。
他木然听着杨宇航说没有发票不要紧,上网查一下就知道市场价。吴展鹏说县城商店总要比网上卖得贵一点,一个球添两块钱凑个六十的整数。杨有财迅速报了个数,周礼和石材生同声确认无误……
裤兜里,他的手机在响。一声接着一声,是收到转账的提示音。
“随便你们。”龙峤把足球朝地上一丢,“继续行进间传接球练习!”
一切似乎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有他自己清楚身体里在进行怎样一场风暴。他努力忽略了,控制了,又忍不住会注意到球队内的一些变化:闲聊似乎少了,声音似乎小了,爱顶嘴的怎么不顶嘴了,爱开玩笑的怎么也不开了?
龙峤不知道,这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他体内的低气压真的渗透了整个球队。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吼得再凶残一些,以示若无其事,还是应该和气一点,免得让气氛更糟。
于是他干脆减少开口频率。
石材生似乎觉察到什么,私下找他聊过,说这是大家事先就约好的,不能像从前那样让他一个人承担建设球队的重任。
龙峤点点头:“我晓得,大家都是好意。”
喉咙里憋着一句没说:就是这好意让他招架不住。
训练也渐渐变得不太顺利。
行进间传接球练习到了后面的阶段,站位和跑动越来越复杂,队员们的暴露的毛病也越来越多。最糟糕的毛病是,不听指挥。
龙峤喊:“进攻拉开!”
队员就根没听见似的撒腿各冲各的,毫无阵型可言。
龙峤再喊:“拉开!空间要利用起来!”
就看见队员撒腿直接跑出边界。
龙峤忍了忍,没有直接一脚把人踹回去。
他骂骂咧咧,把乱跑的人都拎出来罚了一顿,就罚按左中右三路跑几遍。这一跑,又跑得挺像样了。
还没等到胸中那口气顺畅,继续训练了一会儿,他又不得不喊:“快快,防守收缩!吴顺!龙家茂!你们a队的倒是收啊,没看见周礼都拿到球了?中路收缩!”
只见吴顺噌的一下蹿到场地中央,给他本来可以阻挡的对手开了绿灯不说,还直接同本队的吴展鹏撞了个前胸贴后背,双方都抱怨被踩了脚。
这也就算了,更气人的是龙家茂,东张西望两下直接蹲地上了:“缩,啷个缩?这么缩总行嘞?”
龙峤气不打一出来,直接把他拎起来:“不晓得啷个缩,你倒是听指挥!”
龙家茂梗着脖子嚷:“哪个没听指挥?你喊跑就跑,你喊缩就缩,还要咋样?嫌我们缩得不对,你倒是先好好指挥哩。”
“还要怎么指挥?你说!”龙峤怒道,“自己挝球不带脑子,怪我?”
“我都晓得啷个指挥嘞,还要你来当教练?”
石材生一把将龙家茂按住,说:“老龙讲话莫这么冲,是不是最近又馋酒了憋得慌?”
“我讲话冲还是他讲话冲?”龙家茂手指龙峤,“好几天了,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骂人,真把我们当孙子训哩。”
“老龙你就莫讲了。”杨有财的声音飘过来,“前几天大家摊钱扫了龙教练的面子,他心头肯定有火要朝外撒哩。狗咬吕洞宾……哎,你瞪我做啥子,还想打人?”
龙峤把手从龙家茂衣领上收回来,眼神扫过杨有财,又缓缓扫过其他队员。他看见了紧张、尴尬、担忧和无可奈何,好像他真的无理取闹没有好好指挥,而他们是在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