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景村村委会前面,有一个大水塘,这是当年村里唯一的水源,在没有自来水的时候,吃饭、洗衣、畜牲饮水、浇地全靠它。特别是天旱的时候,全村人排队在这里打水,有的村子没有水了,晚上还要来偷水,经常因为这件事情两个村子打架。
有了自来水,水塘就废弃了,每年雨季就积满了水,孩子们就当成游泳池。因为没有防护措施,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人。
后来大家都把垃圾倒在里面,时不时地飘着几只死狗、死鸡,一个水塘,就成了臭水池,到夏天的时候,恶臭飘上来,蚊子满天飞,成了村子里的一个害。
这几年,村里定了规矩,不允许倒垃圾,垃圾都倒在了指定的垃圾场,水塘也经过了治理,就慢慢恢复起来。
一天清晨,张喆和往常一样在家里看书,村里响起了几声狗叫声,随后又安静了下来。
没过一会工夫,公鸡开始打鸣了,村里此起彼伏的叫声开始催促着人们起床,普通的一天就开始了。
当张喆合上书,准备去吃早餐的时候,村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大家都向居委会跑去。
“快救人,快救人,张家姑娘跳池了。”
张喆来不及向父母打招呼,就跑了出去,到了池塘边,已经围了好多人,大家都站在边上看热闹,只有张有胜像发疯了一样到处求人去救人,他的妻子已经瘫坐在地上。
张喆看了看周围,正好有废弃的拉车,村里的拉车都是木质的,以前是家里的主要运输工具,现在被电动三轮替代了,就大部分废弃了。看到张喆跑去,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就过去了帮忙,一会儿工夫就抬着拉车,放到了池塘里,他们顺便从边上捡起了几根长树枝。张喆坐到了拉车上,几个人跳进水里推着,拿着长树枝探着水底。
人落水,只要还没有浮上来,就有希望。一旦浮上来,基本上就完了。
看到张喆的这个办法,村里的其他人很快就抬来了拉车,一会儿就有五架拉车漂在水面上,人们拿着长树枝探着水底。
张喆判断张田昕跳水的位置,沿着可能溺水的方向探着,忽然感觉树枝下有一个软软的东西,他就一下憋了一口气,跳进水里,对于小时候混迹于池塘的人来说,张喆太熟悉这个动作了。他潜入水底,用手摸着,感觉到是一个人,就抱着往上拉。可能被水底的什么东西缠住了,拽了两下没有反应,他一口浮了上来,深呼了几口气,指了指下边。旁边的几个年轻人会意,就一起扎了下去。
几个人把张田昕给拖了上来,此时张田昕已经没有了意识,连脸也泡得发白。
大家七手八脚把张田昕抬到拉车上,推到了岸边。岸边的人又把张田昕抬到了岸边的草地上。张田昕的嘴里、耳朵里、鼻子里直冒水。
张喆跳上了岸边,把张田昕的头侧过来,试了试脖子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他也顾不上许多,在全村人的注目下,开始了人工呼吸。
张有胜一看张喆要跟女儿做人工呼吸,气得差点一嘴巴子抽上去,被张田昕的妈妈一下拦住。
十分钟后,看没有反应,李春花站在边上阴阳怪气地说,“已经不行了,我看就不要白费力气了。”有人看时间太长,也都附和着。
张喆不为所动,继续进行着人工呼吸。十三分钟后,一大口水从张田昕的嘴里吐了出来,轻轻地咳了两声,张喆用手一探,有了微弱的脉搏的呼吸。
“快去医院。”张喆大喊着。
狗蛋爸寒假把狗蛋送回村子里,正好车子在家门前,他怕晦气,如果人死到了自己车上,那该怎么办。
狗蛋看着爸爸犹豫,大喊着,“爸,快开车救人啊。”
狗蛋爸才下定决心,自己怎么能在儿子面前怂呢。
车一过来,人们把张田昕抬上了车,张喆、张有胜夫妇、狗蛋都上了车,其他人还想上,狗蛋阻止了,“去那么多人没用。”
狗蛋爸一脚油门,就奔向了镇医院。
在车上,张喆给医院打电话,说明了病人的情况,医院准备了担架和医生。
车子到了医院,还没有停稳,张喆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打开了后门,协助医生把张田昕抬上了担架,送到了急诊室。
大概半个小时后,医生走了出来。
“万幸,人保住了,但是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确定,我建议你们现在去县医院。去那里检查一下,会比较保险。”医生对着大伙说。
“还干什么,快啊。”狗蛋这个急躁的毛病改不了。大家就又抬着张田昕到车上,去往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医生接手了张田昕后,就把大家都赶在了外面。
除了张有胜夫妇在来回焦急地走来走去,大家都坐在两边的凳子上。张喆看着张有胜夫妇,有心安慰,但是好像不合时机。
一会儿工夫,急诊室的大门打开了,两个医生走了出来,“谁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我是。”张有胜走到了前面。
医生有些怒气,“有你这么当家长的吗,孩子肚子里的肿瘤都这么大了,你们干什么的,就没来医院检查吗。”医生拿出了b超检查结果。
张有胜一脸惊讶,还以为检查错了。“是不是检查错了,不是怀孕吗。”
“谁给你说肚子大了就是怀孕,你们这么不负责任的家长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赶快去办理住院手续,我们看大夫的时间安排手术。”医生把单子给了张有胜,头也不回地进了急诊室。
医生把张田昕推了出来,转到了肿瘤科。
到了病房,大家围在张田昕的边上,因为抢救及时,没有什么影响,倒是医生发现了她肚子大的原因。
张田昕一言不发,她没有因为发现病因而高兴,镇定得让人可怕。
“田昕,你说话啊,爸爸和妈妈错怪你了。”张田昕的妈妈哭着说。
张有胜拿着一堆单据进来了,刚才主刀医生和张有胜交代了一下张田昕的病情,因为身体原因,要在两天后动手术,好在肿瘤在早期,手术后休养就没事了。因为肿瘤的压迫,张田昕一直忍受着痛苦,特别是大便不畅,加上肿瘤的原因,她的肚子越来越大。
张有胜站在女儿的病床前,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用巴掌狠狠地打起了自己。
狗蛋爸上前拉住了张有胜,“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孩子的病要紧,在这里发什么疯。”
张有胜停了下来,抱着张田昕痛哭了起来。张田昕看着张有胜,眼泪也止不住流出来了。
护士进来给张田昕做了常规检查,就推着仪器出去了。
狗蛋爸看见大家站在这里也不是什么事情,就张罗着大家去吃饭。看到张田昕没有事情,大家才反应过来,忙活了一早上,滴水未进,肚子都饿扁了。特别是张喆浑身湿漉漉的,忍不住地打了两个喷嚏。
张有胜才站了起来,带着众人来到医院的餐厅,为大家买好了饭,顺便打了两份,让张田昕妈妈带回了病房。
吃完饭,狗蛋爸带着张喆和狗蛋走了,留下了张有胜夫妇俩照顾女儿。
看着张喆湿透了的衣服,就带着张喆来到了县城里的家,让张喆洗了个热水澡,顺便拿出自己的衣服,让张喆换上。
狗蛋爸比张喆矮个十公分,张喆穿上衣服有点滑稽。连狗蛋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先凑合凑合。”狗蛋爸不好意思地说。他把张喆的衣服放在了洗衣机里,“张喆,要不在县城里休息一天,等衣服干了再回去。”
张喆也没有拒绝,用狗蛋爸的手机给家里报了个平安。
下午,狗蛋爸带着张喆和狗蛋在县里的饭店里吃了一顿饭,晚上在家里聊了会儿天,就睡觉了。
第二天,县城的街道里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张喆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狗蛋爸就拉着张喆和狗蛋吃了豆腐脑和油条,就去了医院。
张田昕的气色好多了。看到张喆进来,就笑着说,“张喆,谢谢你。”
两个发小,如果不是张喆智商停留在六岁,可能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现在张喆还在初中,自己已经到了大学。
这一次的病让她明白了很多事情,刚开始肚子疼,她没有在意,以为是女孩子的问题。后来越来越疼,肚子也大了起来,连宿舍姐妹们都认为她怀孕了,可是连男朋友都没有她怎么会怀孕呢。
后来实在疼痛难忍,她就请假回到家里,希望父母带自己去看病,没有想到回到家就是父亲的责骂和拳打脚踢。最后村里的风言风语彻底压垮了她,她想一死了之。
当天晚上张田昕彻夜未眠,回想了长大的点点滴滴,她对这个世界有着留恋,但是想起了张有胜,她毅然起来,悄悄出了院子,在池塘边徘徊了很久,就一头跳了下去。她不知道的是,母亲就跟在她的身后,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跳下去,大叫了起来,村里人才涌了过来。
有时候,村里人是质朴的,他们会为了陌生人伸出援手,救人于水火。虽然昨天大家还在风言风语,但是看见张田昕跳池了,大家还是团结起来,救人要紧。
“田昕,保重身体,我们都等着你恢复呢,你可是我们村的骄傲,一定要坚强一点。”张喆笑着说。
“田昕姐,你是我的榜样,我还要向你学习,也考上好大学,等你好了向你请教问题。”狗蛋红着脸说。
张田昕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昨天她已经原谅了爸爸和妈妈。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人关心自己,想着心里一下温暖了起来
经过这一次之后,她一定会更加坚强,也会对生活充满期望,死都不怕,这世间还要什么能够难倒我。想到这里,她破涕为笑。
狗蛋爸看着张有胜,“老哥,有这么一个好女儿,你怎么能不珍惜呢,有什么事情都能够商量,做父母的都是为了儿女好。哎,都怪我,前几天还想去劝劝你,结果被我女人拉住了,说我一屁股屎都擦不干净,还有什么资格管别人。”他看了看狗蛋。
“爸,别看我,我现在都不上网打游戏了,就想着好好学习,像田昕姐一样考上好大学。”狗蛋看着父亲的眼睛,怎么感觉自己像是那擦不干净的屎,想想都恶心。
“好了,姑娘,好好养病,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就先回去了,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完狗蛋爸拉着狗蛋,和张喆离开了病房。
三个人回到了村里,村委会门前的情报组围着狗蛋爸,打听起来消息。张喆就悄悄地离开了,回到了家里。
张平安和陈铁梅听到张田昕没有事情,一家人还解除了误会,就长长松了一口气。
张喆和思思通过电话,张喆把张田昕的情况告诉了思思,思思高兴了半天。如今,这兄妹俩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村里最失落的人是李春花,张田昕的好消息随着狗蛋爸传遍了村子,李春花在家里却不高兴了。
这个村里的情报组长传播假消息,把自己的权威全部给破坏了。
流言止于智者,但是每次的流言、假消息就像风一样,快速的传播着,真相却没有人关心。流言可以毁掉一个人,毁掉一个家庭,也可以杀人。每一个传播流言的人都是帮凶,赤裸裸地帮凶。
李春花是始作俑者,她将这恶传播了开去,让人们恶意揣摩,火上浇油。
张田昕的事情告一段落,人们将所有的罪都归结在她身上,在村里走着,也会有人指指点点地骂着。
村委会的老人们一见她来了,就自动地散开,她有话不能说,别人有事,她也听不到了。这种感觉就像密密麻麻蚂蚁趴在她心上,不停地啃噬,让她坐立难安。至于有无愧疚,是一点也没有。
张喆开始了每天苦行僧似的学习,初中的知识已经不能满足他了。马老师看到这个学生求知欲,就让狗蛋爸给张喆捎来了高中课本,张喆在总结初中知识的时候,开始学习高中课本了。
虽然为邻居,但是张平安和李寡妇家素来没有瓜葛,也不愿和他们打交道。
张喆自从长大以来,竟然没有去过李寡妇家半步,李寡妇家素来瞧不起人,像张平安这样的家庭,他们也从来没有来过。这样没有矛盾却互不来往的邻居,这在村子里很少见。
但是,他们听见李春花的骂声传了进来,相当刺耳。
“都怪那个傻子,救什么人,我看他就是个色鬼,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不过,这两个还是一对,一个傻子,一个婊子,再合适不过了。哈哈。”李春花得意地笑起来。
“那帮老头子老太太,没一个好东西,全都不得好死,以前一天不听我说,都浑身痒痒,现在看见我就躲着,装什么啊,当时说张家那个赔钱货的时候,哪个人没有说,现在倒都成好人了,我是坏人了。都是些什么人啊。”
张喆听听,就没放在心上。张平安和何铁梅都习以为常,李春花恶毒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彻底将张喆的怒火点燃了。
张平安将家里院子打扫干净,准备打开院门,把家门口的大路上也清扫一下。门还没有打开,一股恶臭就飘了进来,张平安赶紧捂上了鼻子。
他打开院门,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这个在农村喜欢干净的男人,看到了让他一生都难忘的一幕。
整个院门上被泼满了大粪,臭不可闻,连门口的大路上也是泼了一大片,出门连踏脚的位置都没有。院墙外面被人用大粪写着傻子去死吧。
张平安气得一个踉跄,这是谁干的好事。
李春花从家里走了出来,捂着鼻子,“哎哟呦,这是做了多少缺德事,大门都被人泼粪了。啧啧,自己家臭就算了,不要连累我们家。”
李春花从张平安身边走过去,一看就是去村委会,因为又一件大事发生了,她得掌握第一手资料。
张平安用干土把自家门前垫上,又扫起来倒了。用水将大门擦了好几遍。把院墙上的字用草木灰撒上,全部处理干净。张喆帮着父亲打着下手,折腾了两个小时,才处理干净。但是还有隐隐约约的臭味飘出来,让人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
陈铁梅皱着眉头,“平安,我们家平时谁也不得罪,这是谁啊,恶心我们家。”
“不知道,已经弄干净了,就别提了。”张平安嘴上安慰着妻子,心里却清清楚楚,这肯定是李春花搞的名堂。
今天路上的人非常多,来来去去都看向家里面,还捂着鼻子,指指点点。
李春花站在门前,“哎呀,弄干净了啊,怎么还是一股臭味啊。这到底是哪里的呢,说不定是家里的臭味吧。哈哈。”
张喆出去一看,眼睛盯着李春花。
“看什么看,你个傻子。家里臭了还不许别人看啊,活该被人泼粪。”
张喆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背上那个伸着长长舌头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