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空间和副本世界的进展还在继续，启明神殿中，气氛却异常平静。

    阮望此行的目的是救回星火，这无疑与洪远的立场相悖，但洪远却并没有表现出要动手的打算，仅仅是与他一起看投影。

    他甚至有闲情聊天，将这燃炬之城与轮回副本的运作机制讲解了一遍，以打消阮望的疑虑。

    就如阮望所猜想的那般，主神空间是由智灵控制的，用以控制轮回世界，并安排“特派员”对其进行维护的工具。

    所有轮回世界，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曾是完整的星球文明。

    然后大毁灭来临了，人力有尽，神明们没能将它们及时救下，只采集到了被搅碎的世界碎片。

    当然，即便是碎片，其中仍存活着不计其数的生命，不能轻言放弃。

    可是碎片太多了、太碎了，难以用《信标》承载，权衡之后，神明们施展伟力，将这些世界碎片打落信息态，并打包封印。

    封印的原理也很简单——由启明借来洪远的力量，使众生愿力的“锚点”具现，再以“锚点”为核心，将世界构筑成类似“心象世界”的结构。

    这种“拟似心象世界”能使灵性保持稳定，哪怕千万年过去，其中灵性也不会变质。

    封印很可靠，但不是一劳永逸的。

    这些世界本就毁灭过一次，只剩下碎片了，落入信息态后更是极不稳定，尤其在信息混乱的维度深处，稍不留神便可能因信息错乱而自毁。

    为了尽可能减少变量，保持信息稳定，神明们加了一道保险——将碎片世界的信息回档至大毁灭前，稍加修改后使其无限轮回。

    没有未来的世界不会出现变量，也就不会崩溃了。

    不过，这道保险也不是100%有效。

    维度深处本就充斥着各种杂乱信息，浸泡在信息风暴中，很容易导致世界的信息失真。

    而且，灵性拥有无穷的可能，千万年的时间中，或许有人能一朝悟道，挣脱“剧本”束缚，在轮回中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并产生连锁反应（像是npc突然黑化，世界线暴走等等）。

    为了修正这些错误，启明找到了智灵一族，托付大任。

    智灵是信息生命，能够时时刻刻监视这些世界的发展，如果出现异常情况，便能第一时间察觉，并派遣专业人士前去修复。

    可对信息来说，智灵本身便是最大的变量，由他们亲自介入很可能导致世界崩溃，所以这个修复漏洞的“专业人士”必须得是其他人才行。

    于是启明去地球找来了一群幸运儿，登记在主神空间中当劳动力——智灵称他们为“特派员”，他们自称“轮回者”。

    以上，便是主神空间、轮回副本和轮回者的所有真相了。

    洪远语气寡淡，缓缓说道：

    “包括张亘在内的所有轮回者，他们或是死于意外，或死于疾病，但启明修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记得自己是点了某个小按钮才来了这里。”

    “事实上，他们早就死了，现在的身体也不过是信息凝聚的假身罢了。”

    阮望：“……”

    得知张亘等人竟然不是活人，他稍稍吃了一惊……不愧是神明的技术，自己和张亘接触许久，竟然没发现端倪。

    他看向洪远，开口问道：“那轮回劵是…？”

    “是能够帮轮回者重塑身躯，回阳重生的道具。”洪远解释了一句，似笑非笑地说道：“只是可惜，他们似乎不是很珍惜这次机会。”

    说着，两人的视线回到投影画面上。

    张亘等人的动作很快，有了第一次成功，很快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的呼吁产生了连锁反应。

    人都是从众的，何况这呼吁还非常顺应他们的本心。

    主神的后台面板上，放弃任务的系统提示连成了串……很快，仍然在进行的终结任务就只剩下了5%，而且还在缓慢减少。

    这一切，竟然只在两个小时内就完成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洪远看着结果，感慨地笑了笑：“该说不愧是启明呢，竟真让他凑齐了如此多高洁的灵魂，难道是一开始就算到了会有这一天吗。”

    说着，他看向阮望。

    “阮望，轮回者们的表现，你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阮望点点头，笑着说道，“看来我的答案是保守了一些。”

    他说的是那幅画，黑白的莲花和池水。

    他之前判断，池水应该是黑白参半，是觉得张亘劝说轮回者的过程应该不会很容易，要费一番功夫，甚至付出很大代价。

    可从结果来看，竟然出奇地顺利。

    “你觉得保守了吗，呵呵…”

    洪远摇了摇头，笑声意味深长。

    “阮望，轮回者是一群品性高洁之人，道德底线很高，若不是内心存在隔阂，想让他们放弃任务，甚至不需要费这番功夫。”

    阮望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智灵与他们很像，却截然不同么？”

    洪远将视线投向星火，又瞥了一眼旁观的00099，说道：“这样的困境，对智灵来说，无需讨论便能得出与轮回者同样的结论。”

    “智灵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他们有各自的情感，却彼此坦诚，不会隐藏想法，不会因猜疑和顾忌而痛苦、迷茫。”

    “也因如此，智灵才能保持纯洁，求同存异——而这，便是灵性所追求的完美形态。”

    洪远的话意有所指，阮望听明白了。

    说到底，还是绕不开星火。

    星火已经被他放下来了，现在正被他的左手牢牢抓住手腕，无法挣脱。

    阮望扭头，见星火低垂着脑袋，心不在焉，只有手腕在暗暗使劲，于是松开了手，星火一个踉跄，忽地惊醒。

    “阮望……”

    星火维持着退开半步的距离，声音细若蚊蝇。

    阮望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她没有躲闪，脸上却泛起两朵红晕——在场还有其他人呢，挺不好意思的。

    “洪远哥，你所说的完美灵性，就是没有私心，没有隔阂与猜疑吗？”阮望问道。

    “这样的生命……与意志体有什么区别？”

    他表示不能理解。

    一个多月前，自己去阴世拜访启明哥，从他那里了解了阿巴的身世，了解了远古世界和意志体的故事。

    意志体是宇宙中最古老的生命，也是最古老的存在，他们是最纯粹的思念，理解与交流是他们的本能。

    他们创造了宇宙万物，却也被自己的造物重创，付出惨痛代价后，他们赋予世界秩序，并以此创造了灵性生命。

    “洪远哥，灵性生命是意志体最后得出的答案，你却说完美的灵性要舍弃私心，打破个体间的隔阂……是说意志体的答案错了吗？”阮望问道。

    洪远摇了摇头。

    他说道：“我无法评判对错，但…我要否定这个答案。”

    “灵性的诞生，确实使世界不再单调，有了诸多美好……却也使众生痛苦。”

    他顿了顿，对上阮望的眼睛，问道：“阮望，你知道世界上第一颗眼泪，出现在什么时候吗？”

    阮望皱眉，没有接话，等他揭晓答案。

    洪远目光向下，看向阮望手中的黑晶长刀，淡淡说道：“那一战的最后，当手执长刀的战士一意孤行，放弃了他的武器，背弃了同战同归的誓言，独自赴死的时候，第一颗眼泪诞生了。”

    “阮望，灵性就是痛苦的根源。”

    “灵性诞生自意志，天生便有沟通与理解的本能，但心与心之间的鸿沟不可跨越，迷茫、猜忌与欲望便从中诞生，由此衍生万般痛苦。”

    他伸手抓过空中漂浮着的画卷卷轴，看向阮望，叹道：

    “灵性也好，智灵也罢，意志体的答案我并不在乎，但……”

    他松开拇指，画卷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展开，刺目的黑映入眼帘！

    “这样的世界，我以「人间\/灵性之神」的身份——予以否定！”

    只见。

    水墨画卷上，池中之水是浓墨的黑，死寂而深沉，池面上的荷叶早已腐烂，散发着恶臭，那并蒂而生的两朵莲花，只剩下一朵白色，另一朵黑莲已经凋谢。

    洪远视线落在那朵孤零零的白莲上，目光冰冷而悲哀。

    “真美，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