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第一剑一样，阮望中剑，意识飞远了。

    他好像来到了一片战场，耳边是密密麻麻的炮火与引擎轰鸣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血泊中，身体冰冷且麻木。

    『我受伤了？不！目标就差一点了，我得前进！』

    他尝试着爬起来，却用不上劲，动力甲总是失衡。

    他恼怒地捶向自己不听使唤的右脚，却捶了个空，转头一看，原来他的左腿和右腿都已经不见了，身下的血正是他自己的。

    『该死该死该死！！！』

    『我们就要赢了！我还没亲手夺回故乡的土地！明明不能在这里倒下啊！！』

    他头晕目眩，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不由大哭起来。

    他的伤势太严重了，如果得不到救治，离死已经不远。

    可是战争正白热化，这里是正面战场，哪有医生呢。

    咻——轰！！

    一枚远航导弹划过天空，将一架高速穿梭机炸成碎片，身穿动力甲的战士们迫不得已跳机迫降，却被敌方的御空火力网撕成碎片。

    砰——

    几个黑乎乎染火的东西砸在阮望旁边，大部分支离破碎，死得不能再死，只有一个还剩口气。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那人落地就爬起来，然后走出一步就重新摔倒了。

    他伤得比阮望还重，腰部几乎被高能炮打断了，全靠动力甲连着上下半身。

    发现自己已经回天无力后，他才将注意力移到旁边。

    “埃蒙长官，原来您在这里！”断腰的士兵大呼道，“指挥部没得到第三部队回讯，特派我们前来支援！”

    阮望大惊，心里马上明白，自己和战友拼死得到的情报被拦截了。

    他心如死灰。

    “长官，第三部队全军覆没了吗？”断腰士兵问道。

    “是的，前面的阵地上有某种精神干涉力场，瓦解了尖兵部队的心灵链接，使第三部队丧失了七成战斗能力。”

    “那岂不是……！”

    士兵神色骇然，下意识就想打开同频器，汇报这一情报，但信号连接一直没有恢复。

    “哈哈…咳咳咳…怕什么，没了尖兵，咱们墨贰解放军依然是不败的！”阮望咳出血来，安慰士兵道，“如果…如果那群狗日的…觉得咱们没了尖兵就要亡了，那是痴心妄想！”

    “这血海深仇…夺走我们家和土地的耻辱，我们绝不会忘！胜利是我们的！！”

    “嗯！！”

    两位濒近死亡的战士并排躺着，听着耳畔的炮火声，信念却未曾动摇。

    他们知道自己今天会死，但后人会铭记他们，拿起他们的武器继续战斗，直到将侵略者全部消灭！

    咔哒…咔哒……

    有金属摩擦的声音传来，听着非常熟悉，是尖兵型轻型动力甲。

    阮望眼睛睁开一条缝，朝坑边看去。

    一位浑身脏兮兮，灰绿色微卷长发的少女站在那里，轻薄的银色动力甲将她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她神色木然，静静地望着坑底的两人。

    “长官，你伤势很重，需要我为您通知医疗部队吗？”少女问。

    阮望扫了一眼她的编号，虚弱地说道：“别管我们，尖兵RA01726……去执行你的任务，战斗还没有结束！”

    “……”灰绿色少女没有回话。

    “不，战争已经结束了。”

    另一道轻柔的女性嗓音传来，湿润且悲悯，像是抚慰心灵的细雨。

    声音的主人出现了，那是一位身穿素雅白裙的美丽女子，她双眼泪光泛滥，环视残破的大地，流下几滴泪来。

    阮望从她身上感应到了极强的精神力波动，显然是一位超凡强者。

    “你是谁，来这里干嘛，还有…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强行撑起一口气，爬起来想要问个明白。

    白裙女人没有开口，但尖兵少女却解释道：“长官，是我带她来的。”

    阮望扭头盯着少女，问：“谁给你的命令？”

    尖兵少女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命令，我感应不到女皇了。”

    “墨贰军规第一条：尖兵部队为和平而生，一切行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结束战争。”她指了指白裙女人，补充道，“她说她能结束战争，所以我带她来了。”

    “什…”

    阮望还想说什么，但白裙女子温柔出声，打断了他：

    “请放心吧，士兵先生，不用再战斗了。”

    “墨贰与西格玛的战争已经持续太久了，双方都牺牲了太多，让这场无休止的复仇结束吧。”

    说完，她移开目光，朝着战场中心走去。

    阮望听见有歌声传来，婉转且悲伤，触人心扉。

    他忽然想起，周围星域好像有这么一位超凡强者，拥有用歌声传递感动的力量，能休战止戈。

    『她是想用自己的歌声……用她那神奇的力量，平息这场战争！？』

    『她…她开什么玩笑啊！！！』

    『我们所受的耻辱，与那些蛆虫的血海深仇……就这么算了！？』

    『我们还没有赢，还没有把他们杀光，我才不要停下来啊！！』

    他眸中燃着怒火，想爬起来阻止那正在唱歌的身影，却做不到。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转头看向坑边的尖兵少女，命令道：“尖兵RA01726，军团指令……去把那女人杀了！”

    少女：“……”

    本应听从命令的少女纹丝不动，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去啊！愣着干嘛！”阮望大吼道，“尖兵RA01726，难道你想抗命吗！？”

    少女依然愣在原地，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解：“可是，她能够结束战争，带来和平，根据墨贰军规第一……”

    “去他娘的军规！”阮望用出仅剩的力气，大声吼道，“我们的复仇还没结束，战争必须继续！！”

    “……”

    尖兵少女哑然，转头望向走远了的白裙歌姬，踌躇不定。

    复仇…比和平更重要么？

    真难理解。

    思索半晌，她无视了阮望的命令，屈腿跳下土坑，来到他们身边。

    “请不要乱动，长官，您失血过多，我这就为您止血……”

    “你他妈…别管我，去…去干掉那个女……”

    阮望尝试挣扎，但最后的肾上腺素很快失去了效果，他变得困顿乏力，想要睡觉了。

    意识模糊前，他耳边的歌声逐渐舒缓，炮火也跟着渐缓的节拍，逐渐没了声音。

    婉转忧伤的轻吟中，无数画面和情感涌入脑海。

    半梦半醒之间。

    他看见了死于战火的幼童，破碎的家庭，破败的大地……

    他听见了人们痛苦的哀嚎，孩子的哭声，狂热背后的凄凉……

    血流成河，硝烟漫天。

    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败，百姓苦；胜，百姓苦……

    阮望被那些悲痛所感染，流下泪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终于承认——这场战争早已不是对抗侵略的正义之战，他们已经侵入西格玛腹地三千公里，带来了数亿死亡。

    『对啊……战争早就该结束了，故乡的土地已经夺回来了……还是被我亲手炸毁的。』

    『我是英雄，也是……刽子手啊。』

    『……』

    硝烟散尽，战争结束了。

    ……

    三个月后。

    阮望从首都疗养院出来，在街角的遮阳亭下与一个年轻小伙碰面了。

    那个与他同一个坑，腰都被打断了的年轻士兵，竟然也活下来了，真是好运。

    “埃蒙长官…”

    “欸，咱们私底下就别客套了，坐。”

    脱掉了军装和动力甲的士兵“嗯”了一声，在阮望对面坐下，与他闲聊起来。

    不多时，一辆浮空轨道车从不远处驶过，侧面的宣传屏幕上，是那位白裙歌姬的演唱会宣传。

    “埃蒙大叔，战争真的结束了啊，感觉好梦幻。”

    “是该结束了，给后人留一片干净的土地吧。”

    “可是…他们明明是侵略者，我们还没把他们消灭呢。”

    “……”阮望抬头，对上年轻人视线，说道，“这场战争打了30年，15年复国，15年复仇。”

    他叹了口气：“算了罢，别再教孩子们复仇了……如果不是我们，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读书才对。”

    “书本上传承的应该是历史，而不是仇恨与战争。”

    “……”年轻人陷入沉默。

    这时，附近传来嬉闹声，他们转头看去。

    几个穿着便衣的年轻人从阴仄的小胡同里走出来，脸上笑容灿烂，似乎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事。

    他们身后的胡同深处，可以看见一个灰绿色长发的少女，她身无片缕，身上有许多淤青和伤口，双眼无神地躺在地上。

    “埃蒙大叔，那女孩是尖兵？”

    “……嗯。”

    阮望抿了抿嘴唇，说道：“战争结束了，尖兵部队的任务也结束了，上面最近正在讨论，是废弃掉他们，还是转为民用。”

    说着，他看了一眼胡同深处的少女，继续说道：“听说最新的五代尖兵现在归属于警卫部队，被用来维持治安了，那孩子应该就是。”

    “五代尖兵？”年轻人吃了一惊，“以五代尖兵的性能，用来维护治安绰绰有余，怎么会被那几个……”

    “因为他们是退伍的士兵吧。”

    阮望打量了那几个人一眼，点出原因。

    “退伍士兵太多了，他们的权限还没注销干净，依然能命令尖兵。”

    “可是这也…”年轻人咬着牙，目光落在被玩坏的尖兵少女身上，忿忿道，“尖兵是我们的战友，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尖兵是墨贰共和国的生物兵器，外表为灰绿色头发的少年少女，拥有局域心灵网络，被母体“女皇”操控，战争协调性极强，而且悍不畏死。

    尖兵诞生于两国战争的中期，是融合了宇宙虫族基因的产物。尖兵部队的出现，代表着两国攻守的转变。

    尖兵长得像人，却不是人，军队中对他们的评价也各有不一。

    有人觉得他们是兵器，是消耗品，也有人觉得他们是同伴。

    阮望属于两者之间。

    他拉住想过去查看情况的年轻人，说道：

    “尖兵的标准使用寿命本就只有三年，那女孩看样子是最早的五代机，已经到回收期限了，别太难过。”

    “可是…”

    年轻人捏紧了拳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这时。

    由一位灰绿色长发的少女从街角出现了，她拿着一块屏幕，仔细对比之后，目光锁定了那条小胡同。

    一位同伴的信号在这里消失，最后传回的信号是【身体机能崩溃】，所以她来看看。

    路过阮望和年轻人时，她停下了脚步，歪头看过来。

    “……”

    相顾无言。

    阮望没有连接战术系统，只用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在她光滑的脖颈上发现了一枚显眼的红色菱形符号。

    ——那是“离散个体”的标志，只有曾经脱离过心灵网络，甚至无法重连的尖兵才会被刻上的印记。

    他认出了她。

    “尖兵RA01726，你现在在维安部队工作？”

    “嗯。”

    尖兵少女应了一声，然后甩动长发，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来到小胡同里，望着浑身脏污、双目无神的同伴，犹豫了一下，将对方抱了起来，动作很小心。

    出来时，她正好碰上了那几个退伍的士兵。

    几个施虐者发现了她，将她堵住了。

    “哎哟，又一个五代尖兵！”

    “玩坏一个又来一个，你们说…要是再玩坏了，会不会还有啊？”

    “哈哈，希望下一个来的不是男的。”

    “哈哈哈……”

    几人当着尖兵少女的面说笑起来，毫不避讳，满口污言秽语。

    无法坐视救命恩人被羞辱，坐阮望对面的年轻人猛地站起，用力捏了捏拳头。

    阮望这次没有制止他，而是连接上了战术网络，准备按流程上报这里发生的情况，让那几个放肆的家伙长长记性。

    快速编辑好信息，他手指向“确定”点去。

    可是，只听一道急促的风声过后，耳边的喧闹忽然停了。

    阮望面前的杯子上，沾了几滴猩红的液体，带着些许温热。

    他抬头，看见了一台银光闪闪的轻型机甲，她周围躺着一圈尸体，血花均匀地绽开，像是一朵叛逆的花。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没管被吓傻的年轻人，冲那机甲问道：

    “尖兵RA01726，你在做什么！？”

    “复仇。”

    机甲消失，少女的身姿重新显现。

    她抱着同伴，意味深长地看了阮望一眼，转身离开。

    阮望咂了咂嘴，震惊使他口干舌燥。

    『她说……复仇？』

    ……

    一年后，墨贰共和国覆灭……毁灭在叛乱的尖兵部队手中。

    第二年，西格玛共和国覆灭，星球人类走向灭亡。

    ……

    一个眨眼后，阮望的意识重回清明。

    他的心跳很快，脑子里还留着自己率领最后的人类部队与尖兵开战的画面。

    洪远用这一剑，给他看了一个荒唐的故事。

    两个国家因侵略和仇恨开战，随着战况反转，两方的身份也反转了。最后，双方都没落得好下场，被暴走的战争兵器所灭。

    这一剑名为『渡我』，阮望没太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不过。

    没等他思考更多，下一道剑光已经来到面前。

    洪远的声音传来：

    “这一剑，名为『腐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