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兰对于这八个铜钱的事传出去，会给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其实并不是太在意。因为她毕竟是要回乡下父母那里的，以后她也不想在这个给自己带来伤害的县城生活下去，她也许会去省城或者去沿海开启她新的人生。
    所以，对于这件事，她更担心的是对老歪的影响，担心他因为事情泄露而怀璧其罪。
    毕竟，这个和自己有一段缘分的男人，这个为了她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为杨老逛背了锅，遭受全城人嘲讽的男人，她李小兰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的。她现在帮不了他什么，但也是希望老歪能利益最大化，从而改变他的未来。
    纠结中的李小兰，迟迟拿不定主意，挣扎了半天，决定还是看老歪自己的想法。
    她抬起头，看向老歪，却意外地看到老歪眼里的决然，不由心头一动。
    从这几天的交往，李小兰看得出，老歪是一个墨守成规的男人，是一个没有勇气面对任何可能的危险的男人，他应该是不想这种事搞得满城风雨，打破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但是，这一刻，她眼中的老歪不再是她熟悉的老歪，这个男人的目光锐利，神情冷峻，就像一头盯上猎物的猛兽，更准确地说，更像是为了族群生存而蓄势待发的狼，一头饥饿而凶猛的头狼。
    李小兰被老歪的眼神看得微微动容，甚至禁不住为老歪的转变有点小兴奋。男人嘛，就是要有这种进取心，哪怕困难再大，也要有把困难踏在脚下的魄力，就算失败了又如何？
    “老歪，你觉得咋个样？去还是不去？”
    李小兰被老歪这种气势所折服，弱弱地问了一声。
    从李小兰那天早上和杨老逛进这个家门开始，似乎都是老歪去征求李小兰的意见，这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了老歪的习惯，李小兰这一句带着小女儿姿态的问话，倒是让老歪极不习惯，愣住了。
    “啊？问我？”
    老歪的歪脑壳有点跟不上节奏。
    “是呀！你是男人，大事情不该男人做主吗？“
    田癞子被这两人的一问一答也是搞得直抠脑壳，觉得画风有点不对。
    老歪这几天有哪样事都要问李小兰的意见，这次咋个风向变了？李小兰竟然问起老歪来了，还一副让老歪当家做主的模样。
    连忙回头疑惑地看着老歪，当下就被老歪锋芒毕露的眼神吓了一跳：“老歪！你、你这个背、背时娃娃，要想、想好了，这、这个事情传、传出去，我、我们背、背不住！”
    “田癞子！我们还有哪样？你说！”
    老歪这句话短促而有力，却如洪钟大吕，直撞田癞子的灵魂，问得他哑口无言。
    是呀！他和老歪都三十岁了，除了还有几十年的活头，还有哪样？还剩哪样？
    要是几十年还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哪样不一样？
    麻卖批嘞，老子干了！
    田癞子顿时豪气干云，猛地一把抓住头上有点发白的绿军帽，摔在桌上，露出了他头上稀疏发黄的头发和斑驳的癞子。
    麻子脸上露出狠色，恶狠狠地看着老歪：“批、批崽崽！田、田爷和你、你娃娃走、走一程，死、死了也给你打、打个伴！”
    “好！好兄弟！要得！”
    老歪有点感动，上前拍了一下田癞子肩膀，谁知道用力过猛，田癞子直疼得呲牙咧嘴。
    田癞子的帽子被他摔在桌上，头上的癞子着实把李小兰吓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又被两个男人的豪情壮志所感染。
    老歪真正的变了，变得不再浑浑噩噩的生活，这才是李小兰最想看到的。
    “小兰，我想好了！带我们去找你的那个老师吧！不管是哪样后果，我们都认了！”
    老歪看着李小兰，终于找到了当家做主的感觉，直接就开始吩咐起李小兰来。
    “好……不过……”
    李小兰微微一笑，又躺在躺椅上，慵懒地来了个转折。
    老歪正在兴头上，突然就被李小兰这句不过闪到了老腰。还以为说了半天，自己好不容易要搏一把单车变摩托，这李小兰却不想去了。
    “不过哪样？小兰……”
    老歪垂着双手，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活脱脱一个请示姑奶奶的下人。
    “不过……姑奶奶我饿了，还不去给姑奶奶做饭。”
    李小兰折腾了一天，又有身孕，现在确实也觉得很累很困，就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指使老歪。
    “唉唉！姑奶奶，我这就去做饭……”
    老歪听到李小兰原来是饿了，松了口气，赶忙点头哈腰地应承着。
    “老歪！再喊我姑奶奶，姑奶奶就让你跪搓衣板！”
    李小兰眼睛一瞪，老歪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心想这姑奶奶咋个又犯横，她自己能说姑奶奶，就是不许别人喊她姑奶奶，还动不动就搓衣板，还有没有天理了！
    “哦，晓得了！姑……小兰……”
    老歪一脸的委屈，刚才的狼一样的表情一扫而空，乖乖地答应着。
    一转头，就看到田癞子在那憋着笑，更加来气：“狗日的田癞子！笑个卵！等你有了婆娘，老子给你送一车搓衣板！”
    “你、你娃娃契、契错药了是、是不，你跪、跪搓衣板，关、关我哪、哪样事？”
    “莫批啰嗦，跟老子一起去煮饭，莫想偷懒！”
    老歪恶狠狠地在田癞子身上撒完气，就要往厨房走。
    “老歪！把锅巴煨好点，不好吃姑奶奶也要你跪搓衣板！”
    老歪身子一顿，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虽然知道李小兰嘴里的搓衣板是说着玩的，但是老是提搓衣板，田癞子会当真呀，县城里的人会当真呀！这传开去，还让他老歪活不活。
    唉！真是背时呀！
    老歪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去了厨房。
    三个人吃完晚饭，李小兰表示今天的锅巴很好吃，心情大好，欣然同意了老歪洗碗的要求。
    看着老歪收拾碗筷去天井里洗碗的忙碌身影，把田癞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老歪咋个变得这么乖了。
    收拾妥当，老歪慎重地把八个铜钱装进他的军用挎包里，穿上他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衣，背上军用挎包就和李小兰、田癞子两人出了门。
    因为李小兰那个历史老师已经退休，不是住在学校，而是住在水塘河的老房子里。于是三个人出了院子，就沿着麻阳街往水塘河那边走去。
    一路上和吃了饭出来散步的人们打着招呼，不久就溜达出了麻阳街。
    麻阳街的尽头，有一个名叫观澜门的古城门，出了观澜门，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松江河。
    以前去对岸的水塘河，是要乘河上的渡船的，只是在几年前，这个渡口的旁边修了一座人行吊桥，让吊桥下的渡口上那只小小的木头渡船变得可有可无。
    但是，似乎是这个县城的人们不愿意这个渡口的小渡船消失，每天还是有一些人宁愿花一毛钱去乘坐这个小木船。
    尤其是挑着担子进城买菜的人们，更喜欢乘坐渡船，因为乘渡船省力，还可以在渡船上休息休息，拉拉家常。
    夕阳下的松江河闪着点点粼粼的波光，一河闪动的点点波光中，一艘小渡船沿着架在河面上的钢索慢慢驶了过来。
    扯渡人一边不紧不慢地有节奏地扯着钢索，一边远远吆喝着：“老歪！要和你婆娘去水塘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