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眼神变得十分柔和，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孙女，抬手招呼李小兰拿根板凳坐在自己身边。
    李耀章似乎是知道自己的母亲想要说什么，开口想要阻止。
    “妈！……”
    李耀章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奶奶用凌厉的目光看了一眼，只好不甘心地闭嘴了，眼睁睁地看着李小兰坐在了奶奶身边。
    他不闭嘴，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难道让小兰生了孩子去沿海？孩子自己是可以带，但是让孩子从小就得不到父爱母爱，他也于心不忍。
    更不可能让小兰回杨老逛那里，不说小兰不愿意，自己也不想小兰去找那个薄情寡义的人。
    叹了一口气，李耀章只能认了。
    奶奶拉着李小兰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好一阵，才仿佛是做了一个艰难的选择，缓缓开口问李小兰：“小兰呀，你老实告诉奶奶，你觉得老歪那个人咋个样？”
    奶奶的问话，在李小兰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奶奶的思想比较传统，觉得老歪帮了自己，还扯了结婚证，自己不管是道义上还是法律上都应该和老歪过。
    意料之外的是奶奶不嫌老歪穷，也不嫌老歪身体有残疾，难道奶奶不知道老歪又穷又残疾？如果是不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倒是情有可原。
    但是，自己要不要告诉奶奶老歪的情况呢？李小兰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奶奶看自己的孙女表情犹豫，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严厉：“小兰，你要是嫌弃老歪，奶奶也不会怪你，更不会强求你，但是奶奶不会同意你去找杨老逛，也不会答应你带着孩子去沿海！”
    李小兰一听，顿时就愣住了，奶奶这根本就没给自己第二条路呀。
    自己是不要紧，她觉得只要对自己好，能容得下自己的孩子，跟老歪过她也能接受，老歪应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奶奶能接受又穷又瘸的老歪？虽然老歪有可能会有钱，到时候也算过得去，至于身子歪的问题，可能也会变得正常。
    但是，现在她也不能这样说呀，没变成现实之前，一切都只能说是可能，可不能说这个大话，再说父亲也不会相信。
    “妈！你晓不晓得，老歪是个残疾人！”
    还不等李小兰说出来，李耀章听奶奶的意思，是要小兰必须接受老歪，哪里还能忍得住？
    他一年要进县城几次，去要经费，拿课本，所以也是见过老歪的，穷不穷的他不说，但是没文化还有残疾，他是无法接受的。
    奶奶其实也隐隐猜到老歪这个外号后面的不寻常，其中的一个可能就是老歪应该是残疾人。从小兰对老歪的态度和叙述，可以看出老歪应该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那么心肯定不歪，只有可能是身子歪才被叫着老歪。
    听到李耀章的话，让她的猜测被证实，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暗自惊讶，也为自己这个孙女暗暗心疼，不禁也有点犹豫。
    “爸爸！老歪是残疾人，但是人家心好，人老实！会照顾人！”
    李小兰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不得别人说老歪不好，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一连串为老歪辩护的话就脱口而出。
    奶奶和李耀章都没想到李小兰会为老歪急眼，只是说了老歪一句，就招来李小兰一顿抢白，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李小兰，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兰……”
    奶奶叫了一声小兰，就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奶奶和李耀章知道，现在他们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李小兰心里已经有了选择，只不过李小兰心里还没意识到，是奶奶帮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李小兰也愣住了，瞪大了眼睛，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她这时候终于是意识到，自己感情的天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偏向了老歪那一侧。
    这个死老歪，你的计谋得逞了！李小兰心里恨恨地想着。
    “唉……”
    又过了一会，李耀章才又叹息了一声，无奈又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小兰，等老歪来了，你还是跟他去吧！”
    奶奶也抹了抹眼泪，声音有点哽咽：“小兰呀……去了老歪家，好好对待人家，不要朝人家乱发脾气……听到没！”
    李小兰凌乱了，自己都还没想好呢，咋个就真要跟老歪过了？
    “奶奶！人家不要去老歪家，要和奶奶在一起……”
    李小兰想撒娇，让奶奶收回成命，她还是不想去打搅老歪的生活了，再说，憨包老歪又没说要自己回去。
    “都扯结婚证了，你赖在家里算什么样子？”
    奶奶一句话，把李小兰还想说出去的话噎了回去。
    李小兰的去留问题，已经被她奶奶和父亲就这么决定了，县城里的老歪还不知道自己的歪脑壳又被馅饼砸了个正着。
    不过，这回的馅饼不是杨老逛砸的苦瓜馅馅饼，而是李小兰奶奶砸给他的甜馅饼，至于甜不甜，只有老歪吃了才晓得。
    他也不晓得几十公里外的石梁村里，有人在期待着他，期待老歪早点实现一定会去接李小兰的诺言。
    老歪又上街炒包谷泡了，这让县城里的人们吃了一个大惊。
    “咋个？老歪被李小兰甩了？”
    “我就晓得嘛！李小兰咋个可能看得上老歪！”
    “我看，肯定是李小兰看到老歪家确实没得宝贝，就跑了！”
    “唉唉！你们发觉没！老歪好像不歪了！”
    “是嘞是嘞！老歪不但不咋个歪了，这几天还一边炒包谷泡一边傻笑！”
    “这个背时娃娃，很可能被李小兰那个狐狸精迷得失落魂了！”
    “是不是哦！莫不是真嘞遭李小兰吸走魂魄了？”
    关于老歪的传言又是铺天盖地起来，老歪不在意，只是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游荡，每天炒包谷泡，吃饭，睡觉，炒包谷泡。
    只是，他这些天炒的包谷泡不是糊就是夹心，渐渐地，炒包谷泡的人也少了，他还是每天早起拉着板车炒包谷泡，一个人不管是炒不炒包谷泡，他都在傻笑。
    人们于是都说，炒包谷泡的老歪已经成了个癫子。但是他们却没看到，老歪的眼睛特别亮，还隐隐地发着光。
    人们想在东门桥等着田癞子摆老歪的龙门阵，他们却发现，那个喜欢在东门桥摆老歪龙门阵的田癞子，这些天也不怎么露面了。
    于是县城里就又有了一个传言，李小兰不但把老歪的魂魄勾走了，还把田癞子的精气吸干了，然后就逃回白骨洞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只一晃，就过了半个月。
    李小兰和田癞子眼里，这半个月如同过了一年，因为他们都在期待各自期待的东西。但是在老歪眼里，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思念太久，已经错乱了时间和时空。
    老歪炒了一锅黑乎乎的包谷泡，被人骂着围观着，这一次，他终于是垂头丧气，不再是一副骂不知痒打不知疼的样子，他好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终于是醒了。
    看着从麻袋里倒出来的一锅炒得焦黑的包谷泡，他有点傻眼，看着指着他鼻子骂的妇人，他抠着脑壳总结出一个事实，自己的包谷泡生意怕是没的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