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九的尸体……你背回来了?”
房间里,几个在京的暗卫聚集在一起,看着忙着给影九擦脸换衣服的影三,低声问道。
影三刚给影九换好衣服擦干净脸,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死人的脸,是那样苍白。
活着的他,虽然每天也都是一张“死人脸”,可....也有能看出情绪的时候,比如,练武累极的时候,再比如,他们几人重伤的时候......
“嗯,背回来了。”影三弯着腰把影九的头发整理好。
似是自言自语,也似乎是说给其他几位影卫的,影三站起身垂头看着影九喃喃道:“小九你命其实挺好的,最起码...有具全尸不是,我还能给你收尸殓葬,以后我死的时候……说不定会死成什么样呢。”
房间里一阵沉默,是啊,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这一秒还活着,下一秒就身首异处,也是有可能的。
像影九这样,保留了一副全尸,还能有他们把人下葬,已经是他们做暗卫的,比较好的结局了。
说不准他们死的时候,尸体会是什么奇形怪状、令人作呕的模样呢……
“主子赏赐了影九一百两,我做主把钱全都给他花在棺椁上了,”影三直起身看着几人,问道:“我现在就去郊外找处地方把影九下葬了,你们…去不去?”
说实话,影三和影九因为经常搭档,算是稍微熟一些,但是其他影卫和影九,就没那么的熟悉了。
准确来说,他们十三人彼此之间,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可能是因为兔死狐悲,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希望自己死后,也能有这样一个“好的”结局,所以除了当晚需要轮值的,都与影三一同去了。
……
深夜,城外京郊。
影卫十三人,除了在京外办差的影一和影四,轮值的影二和影六,其余的几位都一同来了。
四人架着棺椁,影三手里握着两把剑,一直沉默的跟在棺椁的中间,一路上,大家没有任何交流,耳边只有风穿过树林,叶子的簌簌声。
影三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先走,再往前走三四里路,那里有一座荒庙,就是我给小九选的地方,荒庙东边有一棵双生树,就埋在那棵树下就好。”
“你们先挖着坑,我有事要回城内一趟,去去就回,很快。”
影卫们都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沉默的点点头,一行人往影三说的那个位置走了。
影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把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摸了摸两把剑的剑鞘上,密密麻麻的刀痕剑痕。
影三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把剑挂在腰间,运起内力全力往城中奔去。
.......
“我...我回来了,坑都...挖好了吗?”影三手里提着个盒子,因为赶路赶的急,气息难得有些不稳,说话都有几分喘。
影九的棺椁放在一旁,树下已经挖了一个大坑,影七回话道:“都弄好了,就等你来下葬,你干什么去了?”
影三没有回答,摆了下手和另外三个影卫把影九的棺椁慢慢的放进了坑里。
几人站在坑外沉默的看了一片刻,然后弯腰拿起工具打算埋土。
影三突然出声:“等一下,小九还有件东西没放进去。”
说完,影三便跳进坑里,运力功将棺椁的盖打开,然后把腰间挂着的小九的剑取了下来,放在了影九的身旁。
影三不知道小九去了地下,想不想让这把陪了他好多年,救了他好几次命的武器留在身边,但他们...没有任何其他可以陪葬的东西。
还是带着吧......
影三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脸唇死白的影九,然后慢慢的把棺椁的盖子推着盖上了。
跳出坑,影三和其他几个影卫开始埋土,可埋了一半还没埋完,城内半空中炸起了一朵烟花。
影卫们瞬间回头看向半空,神情严峻,然后不约而同朝着城内奔去,影三也是同样的反应,只是他飞奔了两步之后,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把树下食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坑前。
暗夜中,几名影卫的身影快的几乎看不到,一阵风吹过,树上偶有树叶掉下,落在了棺椁的盖子上。
没有埋完的坑外,一碗还飘着热气的馄饨,放在棺椁的正前方......
那晚,乾王府上进了四名刺客,身手诡谲,轮值的两个影卫见势不妙,放了信号烟花,几人收到信号赶了回去,最后几名刺客都被绞杀,但是...府内死伤不少,乾王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一切都收拾完,天已经大亮,众影卫跪在院子里,乾王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府上死了那么多人,也没能留下一个活口!
“除了影二和影六,其余每人...罚五十军棍!”
“属下们甘心领罚!”
影三几人全都挨了五十军棍,棍棍都是全力,饶是武功不浅的影卫们,也都有些爬不起来。
影二和影六搀着几人回房间养伤,最后回来扶影三的时候,却不见了他踪迹。
......
影三受伤不轻,一运功肋骨都疼,只能骑马赶到郊外。
面色潮红,嘴唇干的起皮的影三,咬着牙又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速度又陡然上升,影三痛的闷哼了一声。
就在影三疼的眼前都有些发白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那棵双生树下了。
影三几乎是滚下了马,脚步虚浮的走到他给影九选的坟址,看到眼前的样子,却瞪大了眼睛。
他们没有埋上的坑,此刻竟然已经埋好了,坟头被堆出了一个尖,前面还插了一块木板,虽然没有字,但看着像...墓碑。
影三怔怔的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然后踉跄的跪在坟前开始挖土。
他必须亲眼看到棺椁还在,小九还在棺椁里才行!
影三背后的伤血流不止,暗黑色紧身衣有血迹也看不太明显,但背后的那处衣服,看着已经比别处的衣服颜色要深了。
终于挖到了棺椁,影三有些不敢相信,棺椁竟然还在,他忍痛提气猛推了一下棺椁盖子。
影三痛的眼前一黑,缓了几秒后,视线才慢慢恢复。
他低头看去,还好...还好......影九完好的躺在里面.......
影三手抓着地面的土,呼吸重了些,心放下了一些,半天提不起力气,干脆跪坐在坟边歇息了片刻,才跪起身,把棺椁盖好,再把土堆上去。
把这些做完,影三几乎站不起来了,脸上的汗滴在地上,转瞬便不见。
影三爬到坟前那块木板前,犹豫着看了几秒,伸出微颤的右手,运力在木板上划出字迹来——九之墓
他们没有名字,排行就是他们此生的记号,影卫的身份又...那便只写上九吧.......
影三摸出靴子处藏的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刀,鲜血涌出,他面无表情的用血将几个字涂红......
马蹄声越来越远,双生树下只有一座小小的坟堆,坟前的那碗馄饨,汤都已经没有了,挤在一起成了一碗面疙瘩,一片树叶飘下来,正巧就落在了那个碗里。
.......
京中城内盛府,一个中年书卷气息浓厚的男人,坐在院落里边喝茶边看手里的书,此人,便是盛首辅。
没一会,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一身白衣“飘”到了男人面前。
盛首辅眼皮都不抬,慢条斯理的又品了一口茶,然后很享受的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男子见状,直接伸手把盛首辅手中的书抽了出来,凑到男人面前,恳求道:“爹,你珍藏的那些好酒...借我两壶吧.......”
盛首辅看着他,自己这唯一的儿子是一向不好酒的啊,怎么突然要他的那些佳酿了?
“因何事?”盛首辅看着自家儿子好奇问道。
盛首辅儿子名澜清,字九瞑,在京中众多官二代里,除了至今未成亲,其余也算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也是难得开口问自家老爹要什么东西。
盛澜清看了盛首辅两眼,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完后才解释道:“我昨晚从外祖家赶回来的时候,在京郊外,碰到一个还没埋好的坟,土都还没把棺椁埋上呢。”
“所以呢?”
“我...正好把马拴在那坟旁边的树上休息,因为...好奇,所以打开看了两眼。”
要不说盛首辅能坐到这个高位呢,听到儿子干出这种“奇葩”的事情,依旧面无改色,伸手给自家儿子又添了杯茶,然后等他继续说完。
盛澜清叹了口气,歪着脑袋,视线落在地上某处虚望着,心里有些闷闷的,轻声回道:“看起来...是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年。”
盛首辅喝茶的手一顿,没有出声。
盛澜清沉默片刻,继续道:“我总感觉那少年的样子...很熟悉,但很奇怪,我确定自己没见过他。”
“我不知道埋他的人,为何埋一半就停了,所以...我就把人埋好了,”盛澜清看向父亲,闷闷道:“我想拿瓶好酒,再去看一看。”
盛首辅拿回自己的书,起身离开了,盛澜清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就听见他爹说道:“那些酒...我让管家带你去,你自己挑。”
“谢谢爹。”
盛澜清得了准话,便去挑了两瓶他爹珍藏的佳酿,然后独自骑马,去了京郊。
盛澜清下了马,见自己昨天插的那块木板上,今天竟然写了字。
“九之墓...九.......”盛澜清单膝跪在坟前,摸了摸上面的字,心里木木的,说不上什么感觉。
盛澜清也不明白,他们从未见过,可....可他从昨晚一直到现在,胸口都空的厉害。
“九,是你的名字吗?”盛澜清摸了摸“墓碑”,嘴角僵硬的向上提了提,“那我就称你为....小九吧?”
“你瞅着比我小好几岁,叫你小九,正合适。”
“我从家里拿了我爹珍藏的酒......小九,我请你...喝酒啊.......”盛澜清低声喃喃道。
伸手拿起两瓶酒,盛澜清自己给自己“碰了杯”,然后在坟前倒了一瓶,自己抱着自己的那一瓶,慢慢的一口口啜着。
一瓶酒,他喝到了天黑才回去。
临走前,盛澜清弯腰摸了摸“墓碑”的一角,像是在和“好友”告别,语气轻柔道:“小九...我先走了,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不过....下次就没有那么好的酒了,我爹宝贝着呢。”
“不过你放心,我也会买最好的酒来看你。”
“驾!”黑马驮着一袭白衣的盛澜清朝着城内奔去,渐渐的,不见了身影。
墓碑前空了的两个酒瓶,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倒了下来,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响,然后都在地上滚了滚,撞在了墓碑上,不动了。
.......
数年后,秦王登基为帝,盛首辅的儿子入朝为官,一路坐到和他父亲一样的官职,但不知为何,一直未曾娶亲。
民间传闻,皇帝曾想将嫡妹嫁给盛小首辅,但被拒绝了。
好在圣上是明君,并未发火降罪,还和盛小首辅在明正殿一同饮酒。
只是圣上酒量浅,没喝几杯就上头了,盛小首辅胆子肥的嘲笑完圣上后,拿着从宫内“掳”来的美酒,独自去了城郊。
传闻,盛小首辅有一位小友,年少毙命,葬在那处.......
ps:这篇番外的内容,和盛影帝屿新宝贝做的那个梦,没有什么牵扯,大家可以理解为be版的他们。
这个番外有点酸涩,但...其实还是甜的,“三九”的兄弟同僚情,盛澜清冥冥中和小九的缘分,作为“亲妈”,我还挺喜欢这个番外的。
希望大家也喜欢。
朋友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