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伤养得怎样了?”江南目光沉沉落在黑暗的江面,虽是问二月红话却并没有掉转视线。
二月红略一思索,回道“小伤好得差不多了,经过医生用仪器检查有一处恢复不好的伤口里头有子弹的残留,已经取出来了,还要恢复些时候。”
他贪婪想要多看她几眼,“他在我府上养伤,时时有人跟着。”
“嗯。”
“夫人,我非走不可吗?”
江南念嘴角扯出个惨淡的笑容,淡淡道:“别人玩我不管不着,我的军中不可留无关之人。”
“红官,没有人可以例外。”
二月红哄劝了数日,终至无计可施,只能妥协离开。
“好,我不会让你为难。”
俩人静了一会儿,只听得江边的风声呼呼穿过,听得有雨急急在舱顶上敲打的噼啪声。
二月红为她正了正帽子,叹息:“下雨了,我走了。夫人,回去吧。”
她点点头。“嗯,我看着你上船。”
夜晚的江风,将挂在桅杆上的那盏风灯,吹得在船头死了命地晃荡,船头那方寸之地,也随之忽明忽暗地摇摆不定起来。
二月红持一把油纸伞站在船舷边抚栏而立,江风将他海棠红的长袍吹得飒飒作响。
他微微一笑,“张星月,我们在长沙等你。”
岸上的她答非所问,“一路平安。”
雨后的迷蒙夜色中,江南念帽沿下眉目不甚清明,半截轮廓却清冷好似有光。
她回身离开,语气淡然:“走吧。”
防空警报又拉响了,远处轰鸣的逐渐越来越近。
敌人趁着夜色的掩护又来袭击,江南念扔下手中的香烟一把踩住。
“给我打下来。”
这猛烈的江风吹得她头开始痛,落在脸上的雨又冷得让人清醒,脑子胀得快要裂开了,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是,大人。”
如今她的性子越发的内敛,不会喜怒皆形于色,踏入仕途后,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轻易让人看不透。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那被夕阳拉长的阴影埋落在她的身上,江南念才终于抬起头来。
也许,她回不去那潇湘之地。
她们誓死不会让外敌进犯之地,如今剩下的人已打光了武器。
这场战役伤亡太多,横尸遍野,剩下的将士也人数不够,亦或受了重伤。
就连她也是一样,受了重伤,撑着身子靠着背后迎风飘扬的旗帜,但眼睛却如同暗处待发的蛇一样,紧盯着包围上来的敌人。
感知到恶心粘稠的视线,江南念不屑一笑。
对方看着她的衣着,虽是有些破损,但却遮盖不住她的美。
对方最高领军之人一步步走在她的跟前,高高站着俯视着这手下败将。
“原本想将你斩下头颅,藉慰我们勇士的亡灵。但现在看来,不如带了她回去打击华夏人的气焰。”
“所以,你归宿是生不如死!”他手中的枪托一挥而下。
他们看着女子喷洒的血淋洒在半空中,得意一笑。
抓了为数不多的人一同归营,直接五花大绑准备大型伺候。
“好啊,让华夏人都看看。我是怎么狞辱手下败将的,哈哈哈哈哈…”
对方那带她回来的指挥官背对着她,正摆弄着照相机的架子调整最佳方向。
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江南念睁开眼眸感受着一切。
她的手臂被人为的脱臼了,想来是怕她突然醒来反抗。
可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她根本就没有昏迷过。
她一直在等待最佳的时刻,江南念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微微动了一下。
调整各处的骨头错位,忍受着痛苦脱离了绳索。
十分费力的把脱臼的一只手臂归位回去,又从另外一只手臂伤口里抠出一把刀片。
悄无声息做完这一切,她疼得满头大汗。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短时间完成了,她安静的潜伏着,等待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外头的人兴奋的催着:“山本君,你可快点,我们也等着尝尝这美人的滋味…”
“急什么,华夏有句话春宵一刻值千金。”屋内的人色眯眯回道。
然而解她扣子人的手瞬间被人握住,突然又一股强劲的拉力拉扯着他。
他整个身子踉踉跄跄地向某处扑去,原本应该手脚无力的女子血肉模糊的手臂拿着什么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们回来之后已经搜遍了她的全身上下,她是哪里来的武器?
可惜,这个问题他到死也没能得到解答。
一个又一个被骗进来的敌人被她毫不留情的杀死。
原来,眼看被逼得走投无路,牺牲的将士越来越多。
再加上战争线一直在拉长,累得她心力交瘁。
只一心想要早点结束这种局面,私下让刀客和一部分人以重伤休养为由暗中提前离开部署。
这也是二月红未曾见到刀客的原因。
不过半日,刀客带着人就到了。
此时,这看起来森严肃杀的敌营正在被她的人里应外合围绞。
里头因打了胜仗的敌人喜笑颜开的排着队伍准备找慰安妇发泄发泄。
殊不知,他们马上就要小命不保了。
刀客一夜未睡,亦在等信。
接到暗号杀了进来,待见到坐在尸体中间的江南念时,他那一向从容自如的面庞也涌现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
地上的斑斑血迹被映的发了黑,而那个光风霁月的女子,血顺着白皙的手指不断滴落到了地上。
“娘子…”
“木头,你来了…”
江南念见着来人,唇角竟勾起了笑,她的眼睛雾蒙蒙的、近似于一种麻木。
他头皮发麻,脊背已经冒出冷汗,下意识的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他杀敌许久,手臂早已酸麻,却快速行至她身侧。
见她有一侧手臂已一种诡异的角度耸拉着,散开的衣衫上都是血迹斑斑。
她从头到脚,都是血腥味,一时不知从那里下手。
“娘子,你那里受伤了?”
“木头,给我复位,我没力气。”
不过一句话,她说起来也是有气无力面如金纸。
刀客轻轻的把手放于她那手臂上,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她骨头,小心翼翼探查。
“木头,给我点根烟,我缓缓。”
狠狠吸了一口烟,趁她还在吐烟圈那刻。
刀客心一横,只听骨头脆响,江南念还是忍不住骂了句国粹。
“草,真他妈的痛。”
刀客在角落找到她的鞋子,蹲下身为她穿好。
想抱她出门,却被拒绝了。
“我是领头人,不该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我要带这里的同胞回家。”
“好,我扶着你。”
刀客他入军营拼了命地挣军功,起初他只是想待在她身边。
后来他一直存着心思,希望能让两人的关系得以见天光。
在身份上,他觉得自己和陈皮如出一辙,都是高攀了天上月亮。
因为他明白,只有靠自己拼出一条路,才能给月亮以港湾。
可看到浑身是伤的女子,他心口痛到无以言表。
下地的江南念眉头紧锁反捏住他的手,疼得整个人都要扭曲了。
这些狗东西,这么杀了真是便宜他们了。
面对众多俘虏,同样满身伤痕的张海杏上前询问去留。
有人提议,留着换取物资。
江南念冷哼:“杀个干净!”
有人道:“大人,杀一人,便失百人心,杀百人,便失万人心。上头追究怎么办?”
“我的命令,我来负责。”
实际上,没有人觉得敌人不可杀。
一整夜,江南念的人都在努力杀敌。
刀客知道她受了重伤,更是满腹怒气都用到了此时。
嘶吼的悲鸣声、哭喊求饶声、尖叫质问声、恶毒的诅咒声……
有人听到头皮发麻,可江南念面上却无一丝的动摇,她只是依旧抽着烟麻痹身体上的疼痛。
她喃喃自语:“若是放了你们,牺牲的人算什么?”
“凭什么,你们能回家。”
“而我们的人,却回不了自己的家。”
“所以,都去死吧。”
所有跪地敌人的目光都含着怨怼,乞求的话语里藏着恨。
再惨痛的心情,若是重复了上千万次,便也麻木到习以为常。
她怕什么,她已经身在地狱了,不得超脱。
江南念眼角落下了一滴血泪,看着自己的人斩杀了所有敌人。
师兄,我终是入了魔。
天明之际,这里已经易主。
华中会战终于赢来了惨烈的胜利,百万将士留存不足十万人。
江南念骑在马上,身侧刀客举着旗帜一同回城。
她听着路边俩侧的欢呼声,可眼前闪过得却是尸山遍野的惨烈。
“一将功成万骨枯……”
刚进军营,她一头栽下马。
对不起啊,没能带你们所有人回家……
说好了,我会带你们一起回去。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