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用完早膳,温桑晚坐在屋内,静听阿紫禀报将军府当年之事。
越往下听,她的心越发地沉重。
没想到当年的事情,不仅仅是外祖父和母亲命丧边关那么简单。
之所以是执念,全因三十万将士被当今皇帝北冥桓的自私全部沦为白骨,无一生还。
冷锋手握三十万大军,常年镇守边关,令蛮夷闻风丧胆,护边关安稳数十载。
十八年前,当今圣上才刚从夺位之争中登基龙椅,根基浅,人心不古,想从冷锋手中夺取兵权。
冷锋诚心上奏,愿交出兵权,辞官退隐。不料想遇到边关蛮夷来犯,冷锋率兵迎战。却在这个时候,北冥桓以加急圣旨让其班师回朝。
为此军心有些动荡不定,冷锋杀伐果决,剥离军心不稳将士,随后与蛮夷交战整整半年之久。
眼见战事即将平息,北冥桓又在这个时候,派钦点武将李成业带领十万亲兵,奉命圣旨来到边关。
原以为是援兵到来如虎添翼,不承想李成业非‘翼’而是豺狼。刚到边关,便携圣旨下令关闭城门,不管已经在城外,交战三天三夜疲惫不堪的将士。
冷嫣在军营中与李成业抗衡,圣旨在无法违背,最后也是抗旨,带着五万亲兵出城迎战,就此城外厮杀尤为惨烈。
抗衡六日,少军粮的情况下,冷锋硬是打了胜仗,率兵回城,然而回城迎接的不是胜利的掌声,而是冰冷地紧闭城门。
冷锋下令暗卫军,越城墙处理掉李成业,也因处理李成业耽搁半个时辰的功夫,部分重伤将士得不到军医及时救助,终究成为城墙外孤魂野鬼。
冷锋斩杀李成业,损了帝王威仪,惹怒北冥桓,边关半月余后发生内斗。
贼心不死的蛮夷得到消息,再次出兵来犯。冷锋和冷嫣尚未恢复,父女二人拖着重伤的身体,再次出城迎战。
最终……
赢了。
而……
冷锋和冷嫣却没能从战场上归来。
三十万大军,只剩不到五万将士,可谓战况惨烈。
更让人想不到的事,五万归来的将士,却没能逃过北冥桓的一己之私。
护送将军遗体回京,路上遭遇暗杀,走一程伤一程,到最后仅剩百名将士拖着重伤身躯抵达南城门。
百名将士能够活着回来,全因吊着一股执念,誓要护送将军回京。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北冥桓改变态度,在城门亲自迎接,更是荣誉封赏这些将士。
加官晋爵,各种赏赐,可谓风光无限,北冥桓的做法让百姓敬佩,成那段时间最热闹的饭后茶谈。
事情却没有因为这个而停下,回京的百名将士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离世。
冷锋身边最后一名副将深知自己逃不过这劫,便将所有的事情记录在册,亲自打造棺材,在棺材上留下暗卫军能看懂的传递信号,自己投井自杀,借着出殡发丧,将信息传出去。
阿紫阿兰来自暗卫军,护在温桑晚身侧,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温桑晚心中升腾滔天怒意。
人间本炼狱,怎么可以如此践踏生命?
三十万将士啊!!!以命护得百姓安宁的三十万将士啊!!!
全因北冥桓的私欲,沦为亡死魂,果真帝王家本性薄凉。
她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也做不到如此淡漠生命,何况她是冷锋的外孙女,冷嫣的女儿,更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这事她也管定了。
挥挥手,让阿紫出去。
她现在需要冷静,一连三杯茶水落肚,仍旧无法平息她的怒意。她的祖训里,鬼术门生需积攒阴德,遇冤魂应帮则帮,造福无量益于鬼术精进。
以她现在的鬼术,根本带不回三十万将士亡魂,必须到达大乘鬼术,加上招魂幡为媒介,可唤方圆百里冤魂聚拢。
鬼术分五个境界,采气,锻体,纯阳,返虚,大乘。每个境界又分一二三阶,她现在只到锻体三阶,能驱策小鬼,纳阴气,避灾厄。
想起昨夜她说要去看母亲的,放下茶盏走出卧房。
阿紫阿兰站在门外,看到小姐出来,纷纷行礼。
温桑晚挥挥手示意不必,道:“往后无人,不必行这些礼。”
两人应声。
这时,院外有丫鬟叩门,“小姐,夫人在院外,想见您。”
华林院分内院外院,内院她居住的小院有院门,外院是花园,梅花镂空窗墙院围着,供平日赏花景消遣。
温桑晚不屑,“本小姐倒要看看,唱的哪一出戏,阿紫,昨日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阿紫应答:“已有四位愿意前来。”
“暂且安顿好。”说完,温桑晚往院外走去。
阿兰在前开门。
三人走出来。
门外来通报的丫鬟看到温桑晚,立马跪在地上行礼。
温桑晚只是扫一眼地上的丫鬟,不得不说,单身份地位这点来讲,温岳还没有这么糊涂,容忍下人骑到主人头上作威作福,也可能是古代的尊卑固有思想。
奴就是奴,主就是主,嫡出和妾生,分界很明确。哪怕李香兰得宠,也坐不到当家主母的位置。即便享受荣华富贵,也上不了台面和那些贵族当家夫人一个品阶交集。
当然贵门当家夫人也看不上一个勾栏低贱女子,门第之风怎么会容忍一个勾栏女子与她们平起平坐。
这也是老太太陈海棠为何独宠温桑晚的原因,要知道将军府嫡出大小姐下嫁,是抬高了温府的门楣。
老太太本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自然看不上勾栏女子低贱身份。若不是温岳执意要抬李香兰进府,温府怎么可能有李香兰的位置。
温桑晚径直绕开地上的丫鬟继续往外走。
外院凉亭里,李香兰锦缎在身,珠宝点缀,一身华贵尽显,虽年过四十,保养得好看起来也不过三十的模样。另一侧坐着温浅浅,一袭粉衣,头点珠花,俏丽中又显温婉。
母女俩人美貌七八分相似,看温浅浅的模样,足以见得李香兰年轻时的绝美。
难怪温岳死活要将李香兰抬进温府。
温桑晚走进凉亭,坐在母女俩人对面。
李香兰笑得温柔:“晚儿来了,姨娘不放心你,特地来瞧瞧,那些山匪着实可恶,都怪姨娘没有保护好你,让晚儿遭难了,姨娘心里难受,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一直担忧着晚儿。”
温桑晚回笑,凭借记忆,切换以前单纯模式,脸上露出委屈,看向李香兰带着几分求证:“是吗?我以为姨娘是故意将我扔半道呢?”
李香兰拿着手帕落在眼角,擦拭不存在的眼泪,情深意切地点头:“晚儿和浅浅都是姨娘的心头宝,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会厚此薄彼?这些年来,姨娘待你如何?日月可鉴真心。”
温桑晚心里翻白眼,啧啧,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温浅浅是得了李香兰真传。“还好,还好,这是个误会,差点以为是故意抛弃我,独自苟活呢?我想着姨娘也不是那池水里的王八,会缩头,弃我而不顾。”拍拍心口,夸张地安抚自己一番。
李香兰面上笑着,手帕拽在手心,仿佛手帕是温桑晚,指甲几乎要掐破。强行压下心口火气,平静说道:“怎么会,你和浅浅都是姨娘的心头宝。”
温浅浅微微蹙了一下眉,心里愤恨,并没有插话进来。
阿兰站在一旁,隐忍得辛苦,阿紫莫得感情站着不为所动。
跟着李香兰来的四名丫鬟,纷纷垂头,紧抿唇,生怕自己有什么异样,被夫人责罚。
温桑晚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补刀:“我想着姨娘也不能是缩头王八贪生怕死。怎么着也是山鸡有骨气的。”
心里暗暗乐着,李香兰不是鼓励她不想学就不学吗?
平日没少给她灌输得过且过的心态?一直洗脑说她是将军府唯一的血脉,温府大小姐,哪怕是当今圣上都会念将军府忠烈功绩,给她几分薄面。
说温府全因她才有今日的地位,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顺心怎么来,看谁不舒服就欺负回去,有圣上撑腰不必顾虑后果。
好了,她现在可是草包,怎么可能说出优雅的话语。
李香兰不自然笑笑,再三打量温桑晚,怎么觉得这个贱人变聪慧了,“晚儿知晓姨娘是真心的就好。”实在是不想扯这个,旋即转移话题:“晚儿,今日姨娘来这里,有件事想问问晚儿的意思。当然,晚儿若是没有这个想法,姨娘也不勉强你。”
“什么事?”温桑晚故作兴趣,一脸期待看着李香兰。
李香兰看着温桑晚清澈的美眸,确认自己是想多了,这才开口:“晚儿十九生辰已过,有好几位年轻贵门公子想登门拜访,皆是有意想认识晚儿,增进些情谊。你知道的,女子十六就能觅良缘,晚儿的金贵身份,小门小户配不上,自然也是姨娘私心作祟,不舍你早早离府,这才拖至今。”
“哦,姨娘是想我认识这些公子,为自己挑选个如意郎君吗??”
李香兰面露慈爱,“晚儿可有想法,若是不愿,姨娘这就给你拒绝了。”
“既是姨娘的心意,我岂有辜负了,姨娘安排便是。”
“好。”李香兰温柔应答:“三日后,有一场诗画在醉宵楼举办,到时候姨娘给你安排,见上一面,可好?”
温桑晚满脸兴奋:“好呀!”顺口反问一句:“妹妹相差我一岁,也会同去的,对吧?”
温浅浅眼底闪过厌恶,小门小户的怎配得上她的尊贵,低垂眉宇,有些委屈,欲要开口。
李香兰暗地踢了一脚温浅浅,笑道:“浅浅自然和你一道去。”
温浅浅看了一眼自家娘,李香兰不着痕迹回视。
两人眼神交流,温桑晚看在眼里不点破,真当她脑子不好使,这么明目张胆不带掩饰的,当即出言打断:“一切听姨娘安排。”
李香兰点头,起身道:“姨娘看你安好,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姨娘不打扰晚儿休息,这就去给晚儿和浅浅准备衣出行行头,温府小姐岂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温桑晚没有起身,只是点点头,看着母女二人离开外院,待人走后,对着身侧阿紫道:“阿紫去买些糕点回来,顺道去一趟郊外,采些蝎子草回来,莫要让人发现出城行迹。”
阿紫抱拳应答。
阿兰疑惑:“小姐,蝎子草咬人,您要这个做甚?”
温桑晚神秘一笑:“你猜?”
阿兰摇头:“阿兰愚笨。”
“明日你便知。”温桑晚起身,花园溜达一圈,活动筋骨。
然而刚绕着假山池水走一圈,忽地皱起眉头。只是停留在池水边,片刻后,若无其事继续在花园里走动。
心中疑惑,那晚飞进坑洞的影卫,为什么会来温府?目标是温岳?还是她?难道是……?
温桑晚想到什么,顿感有千斤石落在心口,沉得令她呼吸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