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看完诊,起身对李香兰客气道:“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香兰绞着手帕看了一眼,在床上痛苦挣扎的女儿,微微点头应答。
两人快步走出屋子,站在院中。
“夫人能否细细道来,二小姐近日情况,也好参考就诊。”
李香兰细细回想,迟疑一下道:“浅浅的吃穿用度都是经我之手。”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本夫人可以确定,浅浅吃穿用度都没有任何问题。”
“夫人能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吗?”
李香兰点头肯定。
女医蹙起眉头,拱手道:“这病来得蹊跷,来得古怪。”
“从何说起?”
“夫人所言非虚,二小姐的身子一直无恙,为何一夜之间出现暗疾?”女医斟酌用词:“卒口僻,口目歪斜,不能闭合。而……二小姐口舌生津外溢,眼皮垂挂,与卒口僻不符,脉象上,只是轻微气血亏损,并非暗疾发作。”
李香兰想到什么反问道:“有人下毒?想害本夫人的女儿?”
女医摇头:“二小姐并非中毒,此症状来得蹊跷。”
“宫中太医能否诊治?”
“夫人,您知晓在下家师何人?在下看不出,家师来此也无用。”女医摇摇头,叹了口气,又道:“夫人,此事邪乎,在下开些滋补亏损气血药方,其他的您可以去寺庙找住持看看,或许还有转机。”
“依你的意思,有人给二小姐扎小人?”
女医想了想,“夫人,前些日子,在下给位金贵小姐出诊,症状和二小姐的相似,去寺庙寻方丈,症状就有所好转了。听闻此术从东瀛而来,阴邪得紧。”
李香兰心中掀起大浪,倭寇国传来的邪术,浅浅怎么会与倭寇国有瓜葛?难道是有心之人记恨浅浅的才华使的绊子?
一定是京中有人眼红,浅浅与太子殿下亲密,这才暗中下阴手,眼下先将邪术解除,再仔细询问女儿,到底私下和谁不和,结了梁子。
女医见夫人良久不语,拱手道:“夫人,话至此,我先给二小姐开药方。”
李香兰挥手示意女医离开。
另一边,被府中‘鸡飞狗跳’扰清梦的温桑晚坐在床榻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眼底的火气几乎要喷出来了。
天大地大有睡觉大吗?
阿兰感受到自家小姐的气场不对,缩手缩脚地端着洗漱盆,跟作贼似的小心翼翼放在洗漱台上,也不敢喊小姐,小姐以前起床气就大,现在清明了比此前更恐怖,怎么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阿紫走进屋内,抱拳行礼:“小姐,二小姐暗疾发作,半边脸僵硬。”
阿兰对阿紫佩服得不行,小姐正气头上,还敢顶风作案,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暗自慨叹不愧是阿紫。
要说大直女还得是阿紫,一句话直接浇灭温桑晚的起床气。
“她怎么了,你说清楚。”
“二小姐暗疾发作,面部僵硬,口舌生津外溢,女医束手无策。”
温桑晚眼睛一亮,同时又感觉到不可思议,照理来说,佛光破除,起码也要三天左右,佛光才能彻底消散,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全部消失,阴气缠身?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得去看看,正好瞧个热闹。
利索下床。
阿兰见状,走上前拿出裙衫,帮温桑晚换上。
温桑晚尝试过自己穿戴古装,奈何太繁琐,不得已才让阿兰帮忙。
匆匆吃完早膳,带上阿兰阿紫,出门找刺激。
来到华叶院前,温桑晚一改态度,换上一副难过神色,开始哀嚎:“浅儿妹妹,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这一嗓子下来,阿兰没反应过来,差点没站稳。
冰山脸阿紫此刻脸上都出现一道裂痕。
“哎哟,我的浅儿妹妹,你怎么了?她们说你口水都打湿枕巾了……呜呜……我的浅儿妹妹……你到底怎么了?”
就连坐在屋内的李香兰面色都绷不住了,心里暗骂一声,这个贱人怎么来了?
温桑晚还在语不惊人死不休,走过来脸上全是悲痛,心里却乐得不行:“我的好妹妹……你到底怎么了?”
走进屋里,眼睛四下一扫,精准打击,扑到床榻边,看着还在挣扎痛苦的温浅浅,嚎得更厉害了:“哎呀,我的浅儿妹妹,你怎么那么可怜?这脸怎么了?让老鼠咬了吗?呜呜……来人,还不快请大夫。”
“哎哟,这眼睛是怎么了?这嘴又是怎么一回事?”温桑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浅浅眼睛几乎要喷出火,口不能言就算了,耳边还有这么个讨厌的贱人,在鬼哭狼嚎,烦躁的心情更加烦躁,恨不能撕烂这个贱人。
李香兰闻声,心中火气难消,面上却要保持温和,“晚儿来了,莫要伤心了,浅浅没事,休息几日就好。”
“姨娘,妹妹到底怎么了?她的嘴怎么歪斜了?呜呜……怎么那么丑?”
李香兰捏紧手帕,“晚儿,浅浅没事。”
阿兰肩膀有些抖动,很努力隐忍,没想到自家小姐,还有气死人不偿命的一面。
阿紫在温桑晚身侧不离几步距离。
温桑晚扫过李香兰的面色,又转过身继续看床上的温浅浅,一只巴掌大的小鬼趴在她的脸上,通身血淋淋,小手抠着温浅浅的眼皮,这是不成形怨灵借了亲生母亲的怨气,强行凝结而成的小怨灵。
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她刚才进门,一眼便看到清乐脚尖点在李香兰肩膀上,不用猜她也知道,小怨灵是清乐腹中不落地的孩子。
冤有头债有主,佛光消散,这些怨鬼自然会上门宣泄怨气。
温桑晚看完一出热闹,三言两语气到母女二人,心情畅快,当然面上还是保持着无比难过,最后愤然留下一句:“我去给妹妹找最好的大夫,呜呜……妹妹,你等我。”然后留下毅然决然,为妹妹慷慨赴死的背影。
三人来去一阵风,徒留一肚子气的母女在屋里,火气横生。
阿兰跟在温桑晚身后,忍不住轻笑一声。
温桑晚听见了,只是侧身看了一眼阿兰,嘴角勾起,没有点破什么,欺负恶人,令人身心愉悦。但她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府里到处有眼线,她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免得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阿兰收敛自己的表情,问道:“小姐,我们真要出去找大夫吗?”
温桑晚眼底闪过玩味,面上一本正经,“那是自然,这可是我的浅儿妹妹,作为姐姐,我义不容辞,一定要给妹妹找最好的大夫。”
阿兰很震惊,但也没有往下问,她坚信小姐这样做一定有道理。
接下来。
温桑晚带着阿兰阿紫,在整个京城明目张胆地搜罗大夫,动作之大,效率之高,不可谓惊天动地。
恨不能只拽个路人都要上演一段姐妹情深,姐姐不辞辛苦为妹妹寻得良药的大戏。
阿兰看自家的小姐,眼睛亮如星辰,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姐这‘招摇过市’人人皆知的招数,分明是给二小姐招来非议。
想当初那些恶言恶语宛如匕首,刀刀割在小姐身上,若不是小姐不清明,早就被这些流言蜚语重伤。
小姐现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点都没有错。
温桑晚手指戳了一下傻乐的阿兰:“憋回去,大街上傻笑什么?让人看笑话。”
阿兰摸着被小姐戳的脑门,轻笑出声:“小姐,阿兰知道,什么都知道。您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温桑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丫头莫不是被她戳傻了?寻思着自己也没用力啊!“什么事让阿兰这么开心。”
“嘿嘿。”阿兰咧着嘴,开心道:“阿兰就是知道。”
阿紫只是淡淡睨了一眼阿兰,没有任何情绪,对温桑晚道:“小姐,这是最后一间药铺了。”
温桑晚摸了摸鼻子,调整面部表情,当即开嚎:“大夫,快救救我妹妹……我妹妹脸皮子僵硬,唾液不停外溢,一直打湿枕巾,呜呜……你快去给我妹妹瞧瞧,她病得好严重啊!呜呜……”
她也不怕自己成众矢之的,就站在大堂上哭诉,就名声来说,她在京城已经臭名昭彰,也不差今日这一出了。
“大夫啊……”温桑晚眼睛扫一圈店铺,往右侧屏风而去,“大夫……你快去救救我妹妹。”
接下来又上演和其他药铺一模一样的戏,各种描述温浅浅的病情,最后豪横地递上一百两银票,硬是催着坐诊大夫离开药铺去温府。
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京城出诊大夫,定金一般都是十两,她直接翻倍出诊金。
要说怎么豪横,还得托她娘的福,家产全在戒指里,一分都没有给温府贴着。
由阿兰代为打理,虽自身武力没有阿紫高,却是个算盘子,尤为擅长经营,当之无愧的管家,只是平日里表现出无害,不过是为了遮掩自己锋芒。
见大夫提着药箱出门,温桑晚才停止哭嚎,拿着手帕,假模假样擦拭眼角没有的眼泪,还不忘抽噎抖动一下肩膀。
那模样可叫人真切感受到情深意切。
围观热闹的路人,有人忍不住为之动容。
更有人窃窃私语。
“没想到这位温府大小姐竟然是这么一位情深义重之人,看来使我们颇多误解了。”
“嗯,真的好感人,我都忍不住,想哭了。”
“世间最真诚莫过于亲人了,这位小姐看来,也没有那么糟糕嘛!”
“是啊!为了妹妹,不顾形象四处求医,这等情深,令人钦佩。”
“看来,以前都是我们误会了。”
……
议论声此起彼伏。
温桑晚也听了进耳朵,拿着手帕捂嘴,怕自己没忍住笑出声,她只是想捉弄温浅浅,万万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她的臭名远扬可多亏了这个妹妹的添油加醋,怎么着她也得还回去,让她深切感受一番。
今日可是把整个京城的药铺都走了一遍,她这么尽职尽责地努力,好妹妹可别辜负了她的期望。
戏演完了,接下来就得犒劳自己了。
从一众注视的目光中,温桑晚大摇大摆地走出药铺。
这是最后一间,也是京城最大的一间三层楼药铺,可见里面来看病的人有多少,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还别说,真饿了。
招呼阿兰阿紫,往京城最大的酒楼走去。
人生啊!该吃吃,该喝喝,该享受就得享受,谁知道哪天闭眼,腿一蹬,人就没了。
谁也无法预料明天和意外哪个来得更快,她可不承认自己被一颗汤圆噎死。
殊不知她在济乐堂闹的那一出,尽数落在北冥夜眼里。
三层楼最里间厢房中,窗户微微开了一掌宽,男子折扇敲在掌心,一缕黑发散落,桃花眼荡着浅浅琉璃,带着勾魂摄魄的魅惑,一身淡绿长袍,笑嘻嘻道:“九哥,这热闹倒是不寻常呀!”
北冥夜端着茶盏微抿,头也没抬,翻看手中的古籍,玄色锦袍,金丝勾边,玉冠束发,眉峰凛冽,极俊极美却又拒人千里之外,与生俱来的睥睨天下姿态,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为蝼蚁。
北冥风坐回原位,给自己斟茶,“九哥,听闻这位小姐胸中无墨,疯癫行径,追着北冥玄不放,如狗皮膏药一般,可谓闻之色变,京城第一嚣张草包小姐。方才看来,倒是和传闻有些偏差。”
喝了一口,也不理会北冥夜是个什么想法,继续道:“我瞧着,这位小姐借着手帕遮掩,分明是在笑,还别说,这坏水儿……嗯……。”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分明有一分九哥的手段。
北冥夜翻走下一页书,淡漠吐出两个字:“聒噪。”
北冥风耸肩,道“九哥,我过两日下江南,听闻那边有消息。”
北冥夜简短一字:“嗯。”
“九哥,我可是去寻药,你也不关心关心我的安危,着实令我伤心难过。”
北冥夜抬眸淡淡一眼。
北冥风瞬间闭口,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腾而起,感觉自己差点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似的。心里懊恼不已,没事招惹九哥做甚?自作孽也。当即表态:“九哥,我错了。”
北冥夜收回视线,继续翻看古籍,良久后吐出两字:“当心。”
“哎哟。”北冥风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心口狂跳,皇兄突然的关心,差点把他吓死,握着折扇,手抖了一下,嘴却比身体快,本能道一句:“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