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桑晚以为无视,厉鬼会自动消失,万万没想到,她定力足够,却忽略了在场还有其他人。
红色身影飘起寒意从她身边疾呼而去。
李言一声痛苦嘶喊。
温桑晚暗道一声‘糟糕’。
然而她破口而出的二字,便也中了厉鬼的道。
周身环境瞬息间变化,化为漫天血雾。
温桑晚停下脚步,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面前竟然是修罗场,这可是鬼王才能修出来的修罗场。
卑微的哭泣声从血雾之中传来。
“娘,求求您了,我少吃一口,不吃也可以,求您不要卖了我,好不好。”
温桑晚面前渐渐浮现一座低矮,岌岌可危的草棚房子,干柴围成简易篱笆墙。
院中有四人,瘦弱中年妇女双手掐着腰正厉声呵斥,地上跪着的瘦弱女孩,衣衫褴褛,颤颤巍巍啜泣求饶。
一侧的木凳子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黝黑皮肤,满脸嫌弃地看着。
坐在屋檐下的小男孩拿着一个缺口瓷碗,手里拿着鸡腿啃得香甜。
“不卖你,宝儿吃什么?喝什么?臭妮子,老娘警告你,今儿个,你不去也得去。”妇女厉声道。
中年男子适时开口:“一个赔钱货,养条狗都好过养这么个死丫头,看得都晦气,行了,赶紧给王屠夫送过去,去晚了人家反悔,一两银子可就没了。”
瘦弱女孩苦苦哀求:“娘,大花求您了,我不吃家里的,给您干活,什么都干,求您不要卖了大花,去王屠夫家的二丫都被砍了手脚,求求您了,我不吃,我只干活,求您不要卖了大花。”
温桑晚看到这一幕,眉头皱起,心里泛起疑惑,修罗场为什么要呈现画面给她?站在原地不动声色,静静看着面前事态发展。
饶是大花如何求饶,中年妇女不为所动,一把提起女孩,大步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我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没看到你弟弟饿成什么样了吗?做姐姐的也不知道往家里添银子,就知道张口吃饭,王屠夫家哪里不好,有肉吃,有麻衣穿,你去了还不得享福,哭个什么劲儿?”
大花眼里蓄满惊恐泪水,她有记忆以来,没吃过一顿饱饭,什么都是弟弟吃剩下了才有她的一口。家里就这样儿,哪里会剩下的吃食。平日里都是去山里捡柴,挖些野菜,喝山里的水填肚子。天还没亮就起来干活,为什么娘还是要把她卖掉。
“娘,大花求您了,我不吃饭,不吃家里一口饭,您就让我留下来吧!”
中年妇人用力掐着大花手臂上的肉,“你生来就是赔钱货,贱命丫头,现在王屠夫肯花一两银子买你,就是你福大命大,老娘警告你,别给我整幺蛾子,否则老娘打死你。”
温桑晚看着小女孩无助惊恐的眼神,眉头紧锁,她一直都知道,从古至今重男轻女的思想有多顽劣,可真正领略一次,心里完全不是滋味儿。
画面一转。
大花已经跪在一户小院中,身上衣衫破烂,冻得发红的手不停地揉搓着衣服,身上单薄灰色衣衫和四周白雪形成鲜明对比,发紫的嘴唇不停地发抖。
“赶紧给老娘洗干净,贱丫头。”肥头大耳的中年女子抱着汤婆子站在屋檐下,凶神恶煞地瞪着院子里的大花。
一个七八岁的胖妮子从屋里走出来,满脸嫌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花,“娘,这个贱丫头好恶心,你把她赶走,好不好。”
中年妇人:“赶?怎么赶?你爹那狗玩意儿,稀罕得紧,哪天晚上不得搂着这贱丫头,我真赶走,你爹不得剁了我。”
“我讨厌她。”
“行了,赶紧回屋,外边这么冷,生病了有你遭罪的。”中年妇人牵着胖妮子走回屋内。
大花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屋门,默默低下头继续搓着衣服,手泡在冰冷水里红肿发胀。
“娘,你看,贱丫头在洗衣裳。”院外传来小男孩的声音。
中年妇人扫了一眼院子里跪地的大花,“贱丫头就是贱丫头,以后见到绕远点,晦气得紧。”
“娘,我要吃肉。”
“好好好,娘的心头宝哟,回家娘就给你炖肉吃。”
两人渐渐走远。
大花这时抬起头看着走远的熟悉背影,这是她的娘和弟弟,见她却像见了丧门星一样,眼底死气弥漫没有任何生机可言,低着头吃力地搓着衣衫,活儿还没干完,天黑前没做完,晚上又少不了被磋磨。
夜幕来临。
大花把吃食端上桌,缩到屋内的西北角落阴影里,脸头一片淤青,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头缩在臂弯中,这样才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胖妮子啃一块骨头,吃得满嘴油光,“爹,这个大骨头好吃。”
中年男子面目凶光,嗯一声,“等爹杀了猪,再给你留两块。”
“当家的,明日还要去镇上吗?这两日雪下得大,道儿不好走,要不歇息两日?”
“不成,说好了要给城里掌柜送去,这事儿不能搁置。”中年男人瞥了一眼角落,淡漠地收回视线。
“贱丫头,过来。”胖妮子高声喝道。
大花身子一抖,连忙起身,哆哆嗦嗦地从角落里走出来。
胖妮子抬着下巴,扬起手里一点肉都没有的骨头,“跪下,学狗叫。”
大花如惊弓之鸟一般,跪到地上,小声‘汪汪汪’。
胖妮子很满意,把手里的骨头扔到地上,“赏给你了。”
大花爬过去,拿起骨头塞进怀里,连忙磕头。
“滚吧!”
大花没敢起身,爬着回到角落,背对着三人,面朝墙壁,拿着骨头小心翼翼吮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昨日到现在唯一能入口的,早上饿狠了,偷偷地吃地上的雪。
中年男人看着桌上还有一点剩下的汤水,“别给老子弄死了,老子还没玩够,你要是敢糟蹋了这一两银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中年妇人眼底闪过厌恶,面上乐呵呵的,“当家的,放心,死丫头过来。”
大花连忙把骨头塞进怀里,疾步走过来。
中年妇人看着桌上仅仅剩下的汤水,“这些给你了,真是好福气,在你们家可没这么精贵吃食。”
温桑晚看着桌上几片菜叶,胖妮子碗里还有半个馒头,视线落到中年妇女身上,这种福气,她也是呵呵了……
画面再次转走。
白雪山里,大花裹着薄薄的棉衣,背着满满一筐柴火,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脖颈,手臂全是淤青,夹杂不明红点。
“大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衣衫打满补丁,从一侧背着一筐柴火走出来。
大花闻声停下脚步,“阿财哥。”
少年把背篓放下,走上前帮大花取下背篓,从怀里掏出一个布绢,“给,我捂着的,还是热乎的,你快吃。”
大花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手拿过布绢打开,还有余温的饼子,顾不得多想,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塞得脸颊都鼓起来,眼泪从眼眶里涌出。
阿财看着,有些慌,“大花,你别哭啊,你别哭啊,是不是那个王屠夫又欺负你了。”
大花咬着饼子,哭得更凶了,摇头擦掉眼泪,“阿财哥,谢谢你。”
阿财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想到什么,说道:“大花,明年我就去从军了,你要好好地,等我拿了功名,待我回来,再来找你,好不好?”
大花抬眸盯着阿财哥,把嘴里最后一口大饼咽下去,“阿财哥,从军打仗,会受伤很疼。”
“没关系,我是男子,受伤是小事,我想拿功名,回来找你,这样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大花摇摇头,“阿财哥,我知道,什么都知道。”大花低下头,心头苦涩涌出来,“阿财哥,我已经……是王屠夫的人了,也没了……清白。你不要去,打仗很危险会死人,我不想你有事。”
“大花,我……”阿财脸色泛起红晕,“大花,我不介意,只要我能拿到功名,就没人能欺负你了,你要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大花眼眶含泪,仰着头望着比自己高的阿财哥,喉间哽咽,转身拿起地上的背篓,背起往外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日,或许能或许也不能。
阿财在后面喊道:“大花,你要等我,一定一定要等我。”
大花眼角滑落泪水,往后日子里,这句话成了她活下去的信念,如何被羞辱折磨,她都咬着牙坚挺着。
一晃七八年过去。
瘦弱的大花成了大姑娘,虽瘦弱却遮掩不了风华。
画面变换,热闹的村头,敲锣打鼓迎来一位铠甲加身的将士,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阿财回来了,这是当大官儿了,阿财娘好福气呀!”
“阿财厉害啊!大马儿值不少银子吧!哎哟~瞧瞧这马车,好气派,只有镇上的老爷才能坐的马车,真是个稀罕物件。”
马车帘子缓缓挑开,一名年轻俏丽的女子好奇地打量四周。
“哎呀,小娘子好生俊美,和我们这些泥腿子就是不一样,这水灵模样都快掐出水儿来了。”
挑开帘子的女子,柔声唤一句:“阿财。”
阿财放缓速度,和马车并排,“娘子,快到了。”
女子点头。
阿财骑着马继续往前走,经过王屠夫家门前,忐忑不安,眼角余光不自觉扫进院子,院子里没有人,心里松了口气。
村口瞧热闹的,有人稀罕纷纷跟着马车朝阿财家走去。
人群的末端,大花定定站了好一会儿,微风卷起她的碎发撩拨着面颊,眼底的那一点点亮光,随着马车帘子的放下一并熄灭。抱起地上沉重的木盆,慢慢往回走,视线落在泥土路上,不知怎的,她突然好想笑,不顾一切地放声大笑。
可是……嘴角扯动一下,发现自己好像不会笑。
缓缓抬眸,看着前面被簇拥走远的马车,单薄的身影变得越发落寞,推开屠户家的院门。
中年妇人手里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骂:“你个死贱人,洗个衣裳,要这么久,干什么吃的,今儿个看老娘不打死你。”
说着抄起院子里的一节木棍,大力往大花身上招呼。
换往日,大花一定会跪在地上承认错误。
今日却不是,拿起木盆里的衣裳,抖开晾晒,浑然不在意背上砸下来的木棍。
中年妇人打了两下,见大花没反应,气就不打一处来,上脚用力踹。
大花被踹出去两三米,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她没说话默默地起身,走到木盆边上,拿起衣裳继续晾晒。
“哟呵,今儿个是反了天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中年妇人骂得更起劲了。
“夫人,打扰一下。”女子柔弱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大花握着衣裳的手不由自主握紧。
中年妇人看着院外打扮精致的女子,眼睛一转,笑呵呵走上前,“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模样倒是俊咧,小娘子可是要买肉?”
女子点点头,“瞒不过夫人,我今日才来,夫君告诉我,您这儿有肉,他现在忙不能来,我便代劳了。”
“小娘子,里边请,里边请。”
女子点头:“有劳夫人了。”走进院中,目光落在大花身上,只是淡淡扫一眼,这些丫鬟下人不过低贱之人,主人打骂都是常态罢了。
过了一会儿,女子拿着两斤猪肉,浅笑告别。
中年妇人看着离开的女子,啧啧两声,自言自语道:“城里来的小姐就是不一样,阿财有福气了。”转身看到在劈柴的大花,嫌弃地吐了一口唾沫:“呸……扫把星。”
次日。
山林里,大花背着一大捆野猪草往回走。
“相公,你当心些,快下来吧!太危险了。”女子柔弱的声音从林间飘来。
“娘子,不碍事,你喜欢,我取来便是。”阿财从树上下来,手撑开两颗鸟蛋出现。
“这就是鸟蛋,好小呀。”
“嗯,娘子喜欢吗?”
“喜欢,不过,还是不要爬了,太危险。”
阿财察觉异样,转头看向山里方向,大喝一声:“谁?出来……”
行军打仗多年,练就了他警惕的性子。
大花僵硬身体站在原地,眼底全是慌乱,被这一声大喝,吓得不敢动弹,四下看了看,想躲起来。
不料阿财已经快一步,从远处疾步而来。
两人正好撞上,视线空中交汇。
刹那间。
阿财愣住,眼底闪过心虚。
大花立马低下头,不再和阿财对视,小声道歉:“民妇不小心冲撞了老爷,老爷莫怪。”说着快步往前绕开阿财。
女子走过来,和大花擦肩而过,见来人是那位屠户家的丫鬟,并不在意,轻声唤道:“相公,怎么了?”
“没……没事。”
大花没有回头,一路狂奔,走了很远很远,才慢慢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呼吸,眼圈泛红,紧紧咬着唇,隐忍很久,才让眼泪憋回去。
傍晚时分。
此时村上,房屋都是白烟飘过,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食,河边只有一道单薄的身影还在拼命搓洗衣裳。
“对不起。”
大花揉搓衣裳的动作一滞,如有利刃剐心,只是停下一瞬,继续低头揉搓衣裳,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
“大花,对不起,我……”
大花咽下喉咙里的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老爷,莫要乱说。”
“大花……对不起。”
大花拧干一件衣衫放进木盆中,“老爷,民妇与您不熟,还请老爷莫要开民妇的玩笑。”
“宁清救过我,所以我……”
大花把最后一件衣衫放进木盆,“民妇还要回去做吃食,救与不救都是老爷的事情,民妇不过是贱民。”说完抱起木盆快步离开。
阿财看着单薄的身影,往前迈出一步,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止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