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这是近两日少年塞给自己果腹的糕点。
此刻他好奇的,是那包裹糕点的‘油纸’!
可这真的是油纸吗?
放眼大邺,哪家糕点坊会舍得将白银制成纸来包糕点?
这不就成了赔本的买卖?
人生四十载,刘蟾再一次对自己的见识产生怀疑。
还是说,真是他跟着王琮在珩阳这个偏远小城待得太久,才会连雒京现下最时兴的糕点都不认识了?
谢蕴见一脸精明的招财猫难得流露出‘我从哪儿来、我是谁、我往哪儿去’的迷茫神情,眼看他的脑子就要短路,也不再捉弄对方:“这种铝箔纸,并非大邺之物,刘翁没见过并不奇怪。”
“铝箔?这是何物?”刘蟾何止没见过,他是闻所未闻!
“铝箔是由金属铝压成的薄片。”
想到铝并非天然金属,谢蕴只作简单的解释:“刘翁可将其视为黄金白银的同类物。”
刘蟾听了这话,立即取出自个儿怀中那块‘青砖’,摸着凉凉的‘铝箔纸’,仍觉得不可思议,而且不管他怎么摸,这纸上的绿色与字都不曾褪去,竟是浑然一体的,不由得发出感叹:“这铝箔纸,想来又是贵霜帝国所造。”
谢蕴虱多也不怕痒了:“不愧是刘翁,又被你发现了。”
刘蟾抬起头,神情却变得严肃:“恩公莫要以为某是三岁小儿,恩公先前口中的二叔,是恩公杜撰来欺骗某的吧?”
谢蕴:“……”
果然不能小觑古人的智商啊!
谢蕴正打算寻一套措辞来自圆其说,刘蟾却已完成逻辑自洽:“海外存在贵霜帝国是真,谢氏族人到过贵霜帝国也是真,但那位族人归来之时,身上并非只有塑料袋,而是带回了一条前往贵霜帝国的商道!”
谢蕴:“…………”
刘蟾还在继续:“谢氏不想招惹麻烦,亦不想将商道公开与人分羹,所以,只往贵霜帝国贩卖大邺的物什,至于从贵霜帝国带回的东西,统统被谢氏藏于深山老林之中,以防备有心之人的觊觎!”
说着,那双已然看穿一切的眼眸灼灼地望向少年郎:“恩公,不知某说的可对?”
谢蕴冲他抿唇一笑。
——话都让你给说完了,不对也都对了。
刘蟾看着少年这努力想掩饰一切的心虚笑容,暗松一口气,随即往少年身边挨了挨,压低声线:“恩公放心,某绝不对外多说一个字。”
“刘翁不说是对的。”
谢蕴掰了半块压缩饼干递给刘蟾,一边又透露:“就在半年前,谢氏负责带队前往贵霜帝国的族人不幸身亡,连船带十几个奴仆都沉入大海,现如今族中已无人能寻到贵霜帝国。”
刘蟾听懂少年的话外音。
这是提醒他,亦是一种警告。
前往贵霜帝国的商道已断,如若他对外宣扬此事,最后遭殃的,除了谢氏就是他这个告密人。
刘蟾又瞅向手里的半块糕点,按照少年所言,谢氏族人最后一次从贵霜帝国回来,距今不会少于半年,可这糕点却不曾发霉长毛,味道亦是香酥可口,何其的古怪!
心中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刘蟾也问出口:“那贵霜帝国的食物,可是比大邺更耐储存?”
谢蕴如实道:“与食物无关,是储存方式差异。”
某招财猫的眼睛亮了,举一反三:“可是与这铝箔纸有关?”
这个猜测却被否决。
怕刘蟾无法理解现代术语,谢蕴主动换成古代语:“铝箔纸包好糕点后,会抽光袋中空炁,于人而言,空炁为蜜糖,然而对食物来说,遇上空炁便意味着走向腐烂变质。”
空炁这玩意儿,刘蟾也有所耳闻。
幽州那个信徒颇多的天师道,不就天天宣扬空炁入体修炼?
但从少年郎口中听到‘空炁’之说,刘蟾还是讶异的,再看少年神态如常,‘空炁’二字不过信手拈来,他心中不免生疑——
莫非,贵霜帝国便是天师道所言的世外之地?
心潮涌动之际,眼前却出现一只手。
谢蕴看刘蟾两眼发直,怕这只招财猫接收超纲信息过多导致宕机,到时候,江主任还不揍死自己,她只好替人招魂:“刘翁?刘翁!”
刘蟾回神,不忘为自己找由头:“某只是在想,这糕点食半块就可抵一日的饥饿,又便于储存,若军中粮草皆换作此物,怕是天下再无可敌之师!”
要知道,如今打仗,一直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就说此次围住珩阳半月有余的叛军。
王琮十日前就遣信使去州府向徐州牧请求发兵,未曾想,兵是集起来了,粮草却没凑齐,周边城池更是跟着按兵不动,后来粮草好不容易备好,那头上万民夫才推着辎重车出发,这边珩阳就城破了。
“如若当时准备的粮草是此物,那就没民夫什么事了。”
如此轻便的糕点,士兵只需随身携带,再日夜疾行三百里,不出五日就可抵达珩阳城外。
这样一算,竟是足足缩短了十二三日的行军。
打仗,靠的不就是兵贵神速?
有时候,击败一支百万雄师的,不一定是敌军将领的足智多谋,恰恰是己军无法及时送到前线的粮草辎重。
再看向手中的糕点,刘蟾感慨颇深:“有粮如此,何须征发十万民夫!”
谢蕴想说——
那你是没见过毛子家的大列巴。
二战时,一条灰不溜秋的大列巴,可抵十人一天的口粮。
而且,那玩意儿还极容易做。
就算是在古代,也可以一比一的复刻出来。
谢蕴才吃两口压缩饼干,远处传来一阵马匹尖锐的嘶鸣,她刚抬头,陈二狗也拖着魏老五面色泛白地跑来:“小郎君!有、有追兵!”
“什么追兵!”魏老五皱眉,很是瞧不上陈二狗这副畏缩样:“明明是一户带着几个健仆逃难而来的富贵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