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郡之地,少说得有四五千人的兵力。
那群叛军的数目至多也就七八千。
怎么看,樊郡都不像是守不住的样子。
若是没有勇武的都尉能杀敌,大不了当一回缩头乌龟,以樊郡的城墙之高,又占据天险关要,定然不会成为第二个珩阳县。
江主任忽然也开口:“能让一郡长官在此时将家眷冒险送出城,除了他再无相护之力,恐怕也是认定樊城会不安稳。”
这种不安稳出现的前提,往往是一地群龙无首之际。
“刘翁可知那位姜太守今年贵庚?”谢蕴侧头问一旁的‘百科全书’。
刘蟾擦着额角薄汗,一边作答:“去岁某随王令前往樊城给姜太守贺寿,那时姜太守已是艾服之年。”
艾服之年,也就是五十岁。
在人均寿命二十几岁、早婚早育的古代,五十一岁,已然是要当太爷爷的年纪。
所以,这位姜太守若在任上离世,倒也算不上一桩稀奇事。
只是如此一来,如果没一个镇得住场的二把手,在对待叛军这个问题上,樊城的文武官员怕是要各自为政。
而姜太守的家眷出现在此地,就是一个不怎么好的预兆。
一旦樊城失守,那些叛军就能长驱直入。
先前从珩阳县逃往雒京的世家,怕是都要成为叛军的刀下亡魂。
这一刻,刘蟾无比庆幸自己选择跟着少年走山道。
只是——
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路上会有另外一支队伍,还是一支人强马壮的队伍,刘蟾心中惴然:“要不,咱们在这里歇一日,让他们先行?”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即使刘蟾不说,谢蕴心中亦有这样的打算。
毕竟世家与庶民的关系,一如地主与农民的阶级矛盾,是无法调和的。
分开走,可以避免一些没必要的摩擦。
“让他们先行也好。”江主任也赞同这个提议:“就当是请他们为咱们先去探探路。”
然而,抱着这样想法的,并不止他们这边。
眼看日头往西,树林另一头的那支人马却没任何反应。
就像是……跟他们耗上了。
——似乎也打算让他们先去开个道。
这个时候,就是看谁更‘狗’了。
如今上杨村村民不再缺粮,就算在山道上多停一天也不成问题,但那陈郡姜氏就不一定了。
在逃命路上,将一大袋胡饼分给素不相识的流民,虽是好心,却非明智之举。
当然,也不排除人家有足够的干粮和杀退闹事流民的资本。
谢蕴也记得那八个部曲的样子。
与陈二狗这些乌合之众,有着云泥之别。
作为接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国防生,谢蕴一眼就看出那八人的身体素质极好,应该是姜氏部曲中的佼佼者。
若非如此,想来也不会被委以护送太守家眷的重任。
但这些与谢蕴是没太大关系的。
无论樊城守不守得住,他们都要走这条路。
一行人耗到支锅造饭的时辰,谢蕴才发现自己又小瞧了古人的智慧。
拿到压缩饼干不过半日,那些村民已开发出各式各样的吃法。
有把压缩饼干扔到瓦罐里加水熬成‘粥’的,有将压缩饼干碾碎混着野菜烙成饼的,还有人,譬如陈二狗,用舌头舔几遍压缩饼干,再灌一竹罐的水,就着饼干香吃了个水饱。
瞧见陈二狗将那块湿漉漉的压缩饼干塞回怀里,谢蕴忽然就有点眼疼。
正打算去让眼睛‘透透气’,却发现那个‘阿二’正朝这边来。
谢蕴看到阿二的时候,阿二也瞧见了他。
阿二见着熟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大步上前,一把将谢蕴拉去边上:“小郎君,你们队伍中那个做主的人,还请为我引见。”
“大人有事?”谢蕴反问他。
阿二并未掩饰面上的那点凝重:“说来惭愧,此次我等奉命护送夫人与女郎前往北海郡,然……我等对此道实际并不熟稔。”
谢蕴:“…………”
所以,人家根本不是在跟他们耍心机。
想让他们先行,纯粹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走。
但谢蕴也非傻白甜,不是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让你们走这条路的人,难道没给你们一张舆图?”
“本是给了的。”对着一个少年郎,阿二也没那么多顾虑,如实道:“只是出城后,遇上过几拨零零散散的叛军,那张舆图也丢失在路上。”
“那你们应该去东林郡才是。”
东林郡太守不收流民,却不会将世家拒之城外。
阿二苦笑,面色也愈发晦涩:“小郎君有所不知,那东林郡太守与我家主人素来不和,又心胸狭隘,我等若自报家门,别说进城,只怕会被射死在城门口。”
这确实像那位东林太守会干出来的事。
谢蕴是亲身领教过的。
“现在轮到我问你。”阿二又将话头拉回正题上:“你们这支队伍里,是谁说了算?”
谢蕴站在风口,揣了揣小手:“那还得是我姨丈。”
“你姨丈?”
“对!”
谢蕴抬手,一指不远处那只正蹲在孙媪身边蹭吃蹭喝的招财猫,“瞧见没?那个,白白胖胖的,就是我姨父,我们这一行人里,数他最有头脑,最有文化。”
阿二转头瞅了一眼,又看看身边的少年:“你这姨父,就是你说的王县令府上那管家?”
“那是!”谢蕴挺直了背脊,一脸的与有荣焉:“我姨父可是王令跟前的大红人,去岁还跟随王令去过樊城。”
少年这番话,经不住细细的推敲。
那位王琮王令身死殉城,他的心腹该随侍王家人左右,如何能在此地?
再看那男子一副不讲究的吃相,就差没用手去抓碗里的糊糊,士大夫最注重仪表仪态,尤其是岐川王氏,怎会容忍身边有如此粗鲁之辈?
所以,大管家是假,吃得这般白胖,十有八九是王府后厨负责采买的小管事。
不过阿二没去拆穿少年人好面子的谎言,只从善如流地拱手:“那就烦请小郎君为我搭个话。”
谢蕴也一拱手:“我这就去把我姨父请过来,大人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