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锦缎在当下不可谓不贵重。
虽然原身长年居于后院,但因着不得宠,母女俩到手的月钱有限,若是有点小痛小病,常常需要江箬娘与孙媪一块儿做绣活来补贴‘家用’,所以,谢蕴对当下的物价多少有了解。
自从前两年那位孟太师滥铸五铢钱,导致了货轻而物贵、钱不值钱,如今民间又开始流行起物物交换。
谢蕴再不熟悉面料,当她将锦缎抱到怀中,也看出这锦缎非凡品,等入了青州,估计可以换到至少十车的黍米。
至于那位刘夫人为何赠送她锦缎——
谢蕴不是傻子,怎会不知对方想与他们这群庶民‘钱货两讫’的心理。
如果太守的大腿抱不上,与姜氏部曲交好也是可以的。
况且,阿二待她一直很不错。
谢蕴一手搂着锦缎,另一手伸到腰际,将挂在腰带上的一截小竹筒取了给阿二:“此去一别,还不知何时能再见二哥,我阿娘略懂医术,这是我向她讨来的药丸,还请二哥收下。”
阿二接过竹筒,谢蕴也简单讲了药的用法。
“里面装的藿香正气丸,专治呕吐、腹泻还有中暍头痛,若二哥有不适,每次取八小粒吞服,一日不可超过三次。”
这年头,不是谁都请得起大夫。
寻常百姓的家中,或多或少备着一些草药。
有那讲究的人家还会把草药磨成粉,制成药丸便于随身携带。
阿二以为少年给自己的便是这种草药丸,但礼轻情意重,他将小竹筒收到自己怀里,冲着少年一抱拳:“小谢兄弟,它日若再见,你我二人定要好好叙一番旧!”
“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蕴咧嘴一笑。
待少年离去,一旁阿六才出声:“你怎么对这乡下小子如此客气?”
其实阿二自己都觉得奇怪。
平日里,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和善之人。
阿二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少年接触的过程,最后看向阿六:“因为他长得好?”
阿六:“……”
不过——
那少年生得风度翩翩确为事实。
举止之间,也没有那股乡野庶民的小家子气。
即使是再精明老成的黔首,得了太守夫人的赏赐也会诚惶诚恐,而那少年呢,拿到锦缎以后,甚至都没多摸两下,仿佛他抱的并非价值百贯的缎子,而是一株才从地里拔来的大白菜。
那般的从容淡定,如果不是见过更好的,那就是不知锦缎的稀有。
只是,这世上哪里还有比锦缎更为名贵的布料?
阿六啧了一声。
莫非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也亏得他没到夫人跟前,不然怕是要有冒失之举。”
阿二却没赞同这番话,望着谢蕴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叹息:“若他真见了夫人,只怕比你我这等武夫更讨夫人喜欢。”
阿六可不信:“一个乡野小子,即使有些急智,如何能入夫人的眼?”
阿二侧眸望向了他:“你当真觉得小谢是个农家子?”
不等阿六回答,阿二就兀自往下说:“一路行来,你见过几个穿葛布鞋的庶民?其中又有几双葛布鞋是没打补丁的?你可还记得小谢那两个表兄,衣衫褴褛,草鞋都快被磨破,再想一想小谢的衣着打扮,可曾有一处破损?”
经由阿二一提醒,阿六才察觉了许多细节。
他就说好像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那少年郎着实不像一个逃难的流民!
“我方才过去那边,又瞧见了四个拴镣铐的壮年男子。”阿二道:“然我先前观小谢那两个表兄,隐隐察觉他们对小谢多有顺从,似乎又有些畏惧,彼此倒不似表亲,更像是主仆。”
阿六听明白了:“你是说,这些壮年男子,实则乃犯事的家仆?”
“恐怕八九不离十。”
阿二也道出自己关于小谢身世的猜测:“有一个在县令府上当差的姨丈,又使唤得起奴仆,即使不是珩阳县的豪强,也该是一户资产颇丰的商贾人家。”
“你既知他在撒谎,为何不揭穿他?”
“他隐瞒出身与我等此行并无利害干系,甚至还主动赠与我等舆图,所求的,也只是护住自己与家人的安危。”
别人给他们行了这么大的方便,他们何必给人找不痛快?
谢蕴送出舆图,下一步就是等对方先离去。
陈留姜氏确实没让她失望。
翌日一早,他们还在整理行囊,那边已策马出发。
几匹骏马从林间奔驰而过,紧接着是一架马车,谢蕴选了个不错的位置,避免自己吃一屁股的灰。
就在马车从她身旁驶过去的刹那,车窗前的帘布被掀起一角。
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谢蕴,与那朝外望来的小萝莉恰好对上了眼。
这会儿小萝莉没戴帷帽,谢蕴也看清对方的长相——
圆圆的眼,圆圆的脸,肌肤白皙,让她一下就梦回扬州小笼包。
刚想叫江主任也来看一眼,小萝莉似是察觉她要喊人,双颊染上赧色,下一瞬,帘布就阻挡了谢蕴的视线。
谢蕴:(●?????●)
随着马车过去,一匹高头大马也勒停在谢蕴跟前。
正是负责殿后的阿二。
“将夫人与女郎送回北海郡后,我等八人便会回兖州陈留,小谢兄弟若来陈郡,可前往郊外的姜家坞堡寻我,到时候,报我名讳即可。”
如果在青州找不着落脚地,辗转去陈郡不是不行。
土地公它官再小,也是一尊正神。
谢蕴冲马上的阿二拱手,行了一个拜别礼:“二哥此行多加珍重。”
“保重!”阿二说完,便策马跟上队伍。
在这片滚滚尘烟中,某只招财猫也出现在谢蕴身旁:“若是恩公肯听某一句劝,与这陈留姜氏同行,不出十日便可入青州。”
谢蕴扭头,目光落在刘蟾那张故作深沉的脸上:“让我支开他们,不是昨日刘翁的提议吗?”
刘蟾:“…………”
那时候,他又不知道少年郎会跟姜氏部曲称兄道弟!
更不能未卜先知少年还能得来一匹锦缎。
谢蕴却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好了刘翁,等阿娘他们收拾妥当,咱们也该继续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