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打仗,普通兵卒是没有独立营帐的。
谢蕴作为护旗兵,与其他九个护旗兵被分到一个营帐。
不得不说,她岳父的旗还挺多。
谢蕴拎着食盒掀开帐帘,浓烈的脚臭味扑面而来。
——眼睛好辣!
谢蕴:(>﹏<)
本来坐在各自铺盖上,或抠着脚丫不时低头闻闻的,或抠了鼻屎正犹豫着是吃掉还是弹掉的,或拿着针线给自己缝裤子的,听见门口动静,统统抬起头,默契地看过来。
要做战友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有隔阂。
上了战场,背后给你一刀,扎不死它也挺疼的。
所以,谢蕴举起食盒,先开了口:“使君已经查明真相,确定是他的坐骑偷了云莲糕,还企图嫁祸于我,为表歉意,赏了我一些糕点做补偿。”
左侧护旗兵五人:(→_→)
右侧护旗兵四人:(←_←)
那马何止嫁祸于你,还将糕点喂你嘴边呢!
使君是瞎了才会信你的鬼话。
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有个都尉做靠山……
少年却像是没察觉到自己话里的矛盾之处,打开了食盒盖:“这么好的糕点,我岂能一人独享,必须和大家一人一块!”
营帐里没人动。
少年从食盒里取出一块花生酥,递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瘦高男子:“袁三哥,这块先给你。”
瘦高男子一愣:“你怎知我的名字?”
然而,少年将花生酥塞给他,转身去了对面。
“必然是他白日听见了旁人喊你。”旁边抠脚的彭大山悄声道。
一想到少年没给自己糕点,彭大山撇嘴,他当然知道为何少年落下自己,因为就是自己告发了他。
那边,少年又报出第二个名字。
名叫吴畏的男子诧异:“你认识我?”
“以前不认识,不过今天以后就认识了。”谢蕴将花生酥递了过去:“大家都是战友,肯定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战友?”
“是啊战友!”
瞧着吴畏以及他旁边那几张同样画满问号的脸,谢蕴解释:“战友,就是一群不认识的人,因为入伍当兵走到了一起,住一起,吃一起,一起流汗,一起流血,一起经历生死、胜似友人的友人。”
吴畏握着花生酥,陷入沉默当中。
他们之中又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来参军的?
就像他家,若他不来服兵役,那就是他半头花白的阿父应征入伍。
护旗兵看着风光,何尝不是战场上的活靶子。
如若机会,谁不想解甲归田呢?
然而,他们这样的兵卒,岂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想法?
尤其是前军步卒,站在最前排的陷阵士,大多为死囚犯或死士,他们会害怕吗,当然也会,后方马背上的督军,是不许他们临阵后退的,一旦做了逃兵,还会带累全家甚至全族。
哪怕打了胜仗又如何?
他们出身寒微,也不过得到一些奖赏。
那些堆砌在战场上的尸体,或敌人,或袍泽,最后,只会变成一部分人军功簿上冰冷的一笔。
而他们,只需要麻木地等待下一场战事的到来。
吴畏当然清楚自己的想法有多大逆不道,所以他从不宣之于口,此刻听到少年说‘战友’两个字,心中不免生出些触动来。
当他以为他们这些小兵不过是士族手中建功立业的屠刀,有人却告诉他,他们都是人,还是患难与共的‘友人’。
再扭头去看那少年,已将花生酥分到张九的手里。
少年也说对了张九的名字。
张九的反应,与他方才如出一辙。
随后他又听到少年开口:“听闻张九大哥三岁的儿子经常夜里啼哭,待咱们从雒京归来,张九大哥可买些牲畜的肝脏给小孩子吃,譬如猪肝、鸡肝,或者鸡蛋、鸭蛋也行,或可缓解孩子的惊厥哭闹之症。”
此言一出,张九待少年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吴畏心中复杂。
想来其他人亦是如此。
这少年,对他们了解颇深。
除了报出他们的姓名,竟还知道他们家中一些事。
若说是想捉弄他们,未免太煞费苦心了。
与都尉叔侄相称的小子,出身能差到哪儿去,他们这等黔首庶民,值得对方在军中打探他们的事情、再来讨好他们?
再怀疑对方动机不纯之前,他们忍不住扪心自问——他们配吗?
“最后这两块花生酥,是给大山哥的。”
少年一宣布,正抠脚的彭大山唰地站了起来,略显尴尬:“这,这我怎么也有啊。”而且还要给他两块。
谢蕴将食盒放到彭大山的手里:“多给大山哥一块花生酥,是因为大山哥检举有功!”
彭大山:“…………”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劲?
毕竟他检举的,正是跟前的少年郎。
“你竟不怪我?”
少年看着他,一脸不赞同:“只有心虚的人,遭了检举才会恼羞成怒,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山哥给了我一个到使君面前自证清白的机会,我们的队伍中,就需要大山哥这样敢于揭发、敢于披露的好同志!”
“何为同志?”彭大山没听明白。
“同志,即志同道合之人。”
彭大山捧着食盒,恍然大悟:“我懂了。”说着,也将谢蕴拉到角落,挨着脑袋问:“那云莲糕真不是你偷吃的?”
“当然不是!”少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除了坦荡还是坦荡:“但凡我偷吃了一块云莲糕,便教我失了这头飘逸乌黑的长发,变成人群中最靓眼的秃子!”
这誓发得就有些重了……
“哥信你了!”彭大山看了看花生酥,一巴掌拍在少年背上:“这山间多蛇鼠,今晚你就睡哥旁边,哥罩着你!”
谢蕴:_(′?`」 ∠)_
翌日开拔,刘恒察觉了谢蕴与其他护旗兵的亲近,不免冷笑——出身卑贱之人,也就这些兵卒才会与他如此快地打成一片。
从北海郡行军至雒京,大概要走上十日。
第四日,骑着小红拉着大纛的谢蕴,在某个岔路口,遇见了同样骑着大马扛着大纛的魏老五。
谢蕴:(⊙?⊙)
魏老五:(⊙?⊙)
那么问题来了——
魏老五为何会扛隔壁郡太守的大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