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于雒京城外三十里驻扎第四日,谢蕴才将瓶底最后一点老干妈倒在锅盔饼上,一辆轺车也驶进荆州军的营寨。
不到半日,军中就传遍,司徒梁信梁公前来见了各州使君。
“梁公说西凉军也不想跟我们打呢!”
“那我们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我听使君亲兵说,还得再停留几日。”
“据说梁公要为咱们与西凉军在雒京城下说和。
谢蕴蹲在河边洗着她的小木碗,一边听其他兵卒交谈,突然就有点想江主任。
算一算时间,她出来都大半个月了。
还有她家岳母大人,也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想来骂她岳父这个凑不要脸的力气还是有的。
第二天,谢蕴带上小木碗,正打算去岳父那里化个缘,各处哨塔传出嘹亮的号角声。
“这是让全军戒备。”正给自己纳鞋底的彭大山跟着出了营帐。
似想到什么,彭大山脸色微变:“该不会又要打了?”
话音刚落,一队轻骑出了北海郡大营。
“那是斥候!”
就像是为验证彭大山的话,附近营寨亦奔出不少轻骑,尘土飞扬中,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谢蕴就得知了军中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原因。
——司徒梁公在太师府门口被杀了!
“是西凉军干的?”谢蕴排队领到一碗麦饭,没着急回营帐,而是加入一旁的八卦小团伙。
被问的士兵没不耐烦,又讲了一遍前情提要:“梁公的仆人骑马来了大营,一身血,说是梁公见完那个朱厌从太师府出来,一伙持刀斧的人突然出现,对着梁公砍了十几斧,砍完人逃跑前还留下话,说是为太师报仇!”
这种故事情节,谢蕴还挺熟的。
——典型的激化矛盾啊!
梁信一死,也就没了促成双方和谈的中间人。
“城中公卿世家托梁公仆人送来书信,他们苦孟羡、苦西凉骑兵久矣,盼我等正义之师,如婴儿之望父母!”
“还说,义军若肯入城解救他们,他们便是拼死也要打开城门。”
谢蕴默默往嘴里舀了勺麦饭。
说是拼死,最终死的就是一些奴仆部曲。
真正的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举着大刀去对付西凉兵。
以她对这些世家的了解,除非西凉军败局已定,不然他们也就打打嘴炮。
然而,雒京城中世家求救的书信,无疑给了几位州牧莫大的信心。
当天夜里,各营都接到军令——
【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这个出发,自然不是拔营各回各家。
谢蕴看出这些大佬是打算亲率二十几万大军震慑城中西凉军逼他们投降,连夜又给自己磨了一把菜刀。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刀多不压身。
作为现代人,最不能缺的就是安全意识。
五更天,大军集结完毕。
刘恒头戴兜鍪,骑着他的白马,进行了一番战前动员,再看到拉小拖车、身上挂着弓箭、菜刀、匕首、黑棍的谢蕴,一口气再次噎住,不过他告诉自己要忍,强敌当前,岂可因一竖子坏了大事?!
故地重游,谢蕴以为还会再吃闭门羹,未曾想,迎着清晨的太阳,她看到的,却是一幅从未见过的人间惨象。
如果说,他们这边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大军,那么,在雒京城十里外,与他们对阵的,便是一群连擂鼓都听不懂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多面容枯槁,衣衫褴褛,甚至脚上都不曾有一双像样的草鞋,而他们关节肿大、长满冻疮的手里,或拿柴刀,或拿木棍,或搂着襁褓,正在马槊的驱逐下,一点点朝着大军而来。
“竟驱百姓为前军,西凉贼子,人性何在?!”
大军之中,有文士发出悲呼。
谢蕴想过今日必见血,但她从未想过,要将磨好的菜刀对准这样一帮被西凉骑兵驱赶着哀恸嚎哭的寻常百姓。
有百姓想跑,下一瞬就被马槊贯穿了身体。
一时间,哭声响彻雒京城上空。
有那走得慢的老者不慎摔倒,不等他爬起来,眨眼间,已淹没在前赴后继的人潮之中。
哪怕看不清那些脸,谢蕴依旧清晰感受到他们内心的恐慌。
他们不能退,身后便是骑兵的长槊与箭矢。
所以,他们只能一直往前,一直朝着这支如铁墙铜壁的大军行进。
眼看军心浮动,那位荆州牧亲自下了第一道令——
“刀手退后,长矛手往前!”
一排寒光凌冽的长矛,顷刻间,出现在前军藤牌之上。
“不如先射杀那些骑兵?”
隔壁豫州军中,那位韩公子的声音传来。
谢蕴右手才欲去握背上长弓,又听见辛先生的叹息:“公子以为,杀光后方负责驱赶的骑兵,这些百姓就不会上前了?”
“没了骑兵,他们可以各自逃命去。”
然而韩珣的回答,遭到了反驳:“即使没有骑兵,他们还会朝我们而来,谁也不知道,有多少西凉兵换了衣裳藏在他们之中。”
“从他们被西凉兵驱赶出城门的那刻起,他们的结局就已定下。”
这几万百姓,注定要死在此处。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后方,擂鼓已响。
“弓箭手准备!”
“射!”
漫天箭雨飞向百姓之际,几驾马车已驶在雒京城外北上的小道间。
听着隐约的鼓声,看到空中的万箭齐发,萧氏终于放下布帘,缓缓靠回马车内的小几上。
等她到卢龙塞,轸儿也该招兵买马了。
此战之后,西凉军必成过街老鼠,来日何愁不能收服他们?
至于那些充当肉盾的庶民——
就算今日不死,他们又能活到几时?
她现在做的,不过是加快书中历史进程,为的也是尽早去建立新朝,还这世间一个太平盛世。
在这期间,必定会牺牲一部分人。
萧氏指尖轻叩着小几,哼起一首边塞小曲儿。
要想在这个时代成为一方霸王,圣母心态大可不必。
况且,此方世界的百姓,并非现代社会的公民,不过愚民尔。
既是愚民,何必过于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