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幸存的百姓跟了过来,这事荆州牧是知晓的。
而且,底下的人已做过两次驱赶。
然而效果甚微。
哪怕将他们赶出一里地外,不多时,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底下那穿着褪色铠甲的少年又道:“他们应该是怕再遇上西凉兵,才会滞留在大营附近,待我军击败西凉军将之驱出雒京城,这些百姓自然会归家,到时必定感念诸位使君今日的庇护之恩。”
某位郡守先点头同意:“若在百步之外,倒也无妨。”
“确实无妨。”韩珣跟着开口。
“大不了夜里再派些兵卒在附近巡视。”
既然其他人都不反对,荆州牧窦泓也乐得答应少年,做个顺水人情:“那就依你所言,允他们在百步之外驻留。”
再问少年还想得到点什么,少年只要了五斤黍米。
“黍米?”窦泓扬眉。
“是。”
少年解释道:“今日我的坐骑陪我冲锋陷阵,我想给它改善一下伙食。”
这话说得可谓质朴。
待谢蕴退下,她眼里留着美须髯、身上自带光晕的颜值top1,也将目光投向一直没作声的刘恒,开始夸人家的下属:“小小年纪就有一颗赤诚之心,季伯能觅得此良将,实乃北海郡之幸。”
赤诚?
刘恒扯了下嘴角。
将这两字用在那竖子身上,估计‘赤诚’自己都觉得晦气!
他多想告诉在座各位那竖子的真实面目。
恨不能历数那竖子种种恶劣行径,让他们知道,他们眼里的赤诚之人,背地里,实则不过一个小泼皮!
然而,出身世家的教养,不允许他在背后论人长短。
况且那竖子在人前素来会装。
只怕自己说了,反倒落个心胸狭隘的名声。
“来日回到北海郡,季伯可不好再叫他只做个小小的护旗兵了!”
“自然。”刘恒举起盛酒的爵杯,冲那多嘴之人遥遥一敬:“此等少年良将,回去后我定好好安排他。”
——喝你的酒吧!
——就你话多!
至于那竖子,自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以为薅几个西凉兵、被夸几句就是当世英豪了?
一个流民出身的泥腿子,即使自己抬举他,这辈子能做个校尉也到头了。
再者——
他凭什么要抬举这样一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竖子?
谢蕴一出荆州军大营就觉得耳朵发烫,意识到可能有人在骂自己,双手一攥,俩食指一竖——“全部反弹!”
才施法完毕,看到彭大山迎面跑来。
“赶紧的!”
彭大山拽上谢蕴就往外走。
“今天夕食加菜了?”天天喝清水粥,她嘴里都淡出鸟了。
“什么加菜,是有人找你!”
谢蕴走出营地百来米,才见到了寻她之人——一群拎着杂七杂八东西的雒京百姓。
瞧见她的时候,这些百姓明显很局促。
最后,才推出一人上前来。
谢蕴注意到他那双冻得红肿的手里拎着两尾肥美的鲫鱼,随着鱼尾摆甩,还有水滴落在他沾了泥土的脚上。
“这是小人亲手抓的,还请小将军收下。”
说着,也将两尾鲫鱼递过来。
谢蕴反问他:“那你呢?鱼给我了,你晚上吃什么?”
“小、小人不饿。”意识到小将军在关心自己,男子有些手足无措,望着小将军的眼神,却愈加亲近:“小将军若喜欢吃,小人明天抓了再给小将军送来。”
附近河里的鱼都快被士兵捕光了。
若想抓鱼,得去更远的地方。
这都入冬了。
对方显然没捕捞工具,纯靠自己下河用手抓。
见小将军不接鱼,男子紧张起来:“小将军可是不吃鱼?”
“那鸡子呢?”
“小将军吃鸡子吗?”
一个妇人摊开了手中的旧布。
那是四个鸡蛋。
谢蕴挠了挠后脑勺,这些东西是不好白拿的,至少她背过的作风纪律篇里,明确写着‘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况且,送她东西的这群人,一看就是自己今晚吃住都没着落。
“这样吧,我拿粗粮跟你们换。”
让彭大山陪着这些百姓,谢蕴自己回了趟营地。
她找军中粮草官预支了半个月口粮。
因着她连退西凉军两名大将,如今在军中也算红人,粮草官十分通融,往她带来的小布袋里装了二十斤的豆子与黍米。
然而——
等她扛着小布袋来到营地外,发现那些百姓不见了。
“人呢?”
“都走了。”
彭大山一个侧身,露出背后堆成小山的东西:“不过吃的都给你留下了。”
“走多久了?往哪个方向走的?”
猜到谢蕴是想去追人,彭大山如实道:“你一走,他们扔下这些也跑了,往哪儿走的都有,怕是不好找。”
最后,谢蕴不得不把东西都搬回自己营帐。
除了鱼和鸡蛋,还有野菜,就连新扎的扫帚也有一把。
谢蕴盘腿坐在铺盖上,望着营帐角落那只被拴小jio冲她不断作揖的活物,白净的五官上,逐渐出现一张痛苦面具。
鬼知道,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鼠类。
田鼠当然也不例外。
“要不,兄弟们帮你吃掉?”
彭大山拿起他的短刃,作势就要送那只胖田鼠上天。
似是知道自己就要命丧短刃之下,田鼠作揖作得更加频繁,伴随着唧唧叫声。
谢蕴还想把东西都送回去,当然不会让彭大山把这只田鼠做成宵夜,那两条鲫鱼也被她借了个木盆养在水里。
至少在钱货两讫前得留着这些东西。
辛嵇得知百姓送来吃食、少年却要以物交换,不免夸赞一句‘性情温良’,又被告知因百姓不收粮食、少年就尽数留着那些吃食,不由得沉默下来——
小小年纪就克制如斯,待其弱冠,又该是何等品行?
至于刘恒,得知谢蕴在营帐里养鱼养田鼠,只冷冷一笑,“他定是嫌那鱼那鼠不够大!”
幕僚:“……”
“使君不该对姑爷有如此深的成见。”
“你不信?”
刘恒右手一指营帐门口:“若不信,招那竖子来一问便知!”
然而,这晚刘恒是没机会再喊谢蕴过来挨训。
因为他们被袭营了。
来袭营的,正是本该被挡在赤霞关外的几万秦胡。